路过新郑之后,黄土大道上偶尔会赶过几个鲜衣怒马的年少剑客,每次都弄得白龙马很兴奋,又是打响鼻又是嘶叫不休的,刘观和宝儿只能约束坐骑让在路边。幸好少有人会注意他们,这让主仆俩比较心安,对易容效果也多了几分信心。而越接近登封,路上江湖人的踪迹越发多了起来,刘观想想这也正常,毕竟这里离少室山不远了么,再则听沈澄说洛阳有个王姓的武林世家,龙门有个靠水吃饭的黄河洪门。但是一直行到宜阳情形还是如此,看来许多人都是和他们一样一路西行,而且这些人虽说口音各异,也不见得是同门同派,但多是年少使剑的,刘观和宝儿开始心下嘀咕,有点惴惴不安了。
刘观看得出来,宝儿几次都是张口欲言,想是要建议改道了,可奈何一路上这场面话说得太多,还有些不好意思。刘观自己也盘算过好几次,改道容易可最后还不是要上华山?俗话说,伸头是一刀,缩头可不也是一刀?看看这些人的功架子也不一定就比他强哪里去,最重要的是,刘观在杭州府贼人身上感受到的煞气,那种阴冷的压迫感,并没有在这些人身上感受到。再说,这遇事不去思想如何化解,老是一味躲避退让也不是办法。所以刘观决定镇定情绪,还是就这样走下去,真有什么事儿,到时候随机应变再说。话又说回来,宝儿的尴尬窘态可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
前些时日道上的江湖人渐多,他们只好踽踽而行,这日晌午眼见行人稀少,两人就商量着策马狂奔,估算着将将酉时正好赶到洛宁投客栈歇息。正说话间,一前一后衔尾而行的两骑风驰电掣一般从后面追了上来,眨眼远扬而去。侧目看去,令人眼前一亮,当真是男的英俊女的婀娜,所谓檀郎谢女,正是一对璧人。似乎少女正生气着,面色冷冷的,那少年追在后面一个劲地赔不是。
“真是江湖儿女多英姿……”刘观手托长髯感叹道。长时间的易容装扮,长时间的揣摩中年人的心态和举止,此时的刘观看去真有几分神似他的四叔刘昱了。其实刘观也常常心神恍惚,就像他生来就是儒雅恬淡的张元,带着一个刁奴,顶着灼人的艳阳走在河洛古道上,千里迢迢地去造访昔日的友人。
宝儿正要反唇相讥,风中却依稀送来“青山真人”四字,好像便是那少年的嗓音。宝儿不由“呀”地惊叫出声,主仆俩怔怔地对视了一眼。
“三儿,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
“就许你能拜师呀?说不定人家……咦,老爷的意思是,这些天我们碰上的人都是去华山……”
刘观哈哈一笑,倒放下了一桩心事,“孺子可教也,听老爷子的意思青山真人的名气大得很,这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啊。我们还是快走吧,相信前路上还能遇到他们。”
宝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刘观一番,“老爷你莫非……小心我回去告诉柠姐姐!”
刘观大笑着放马跑了开去,那白龙马憋闷了好些日子,此时更是精神抖擞,得意地长嘶一声,纵意狂奔了起来。
赶在日暮时分,两人进了洛宁镇,打探了一下,就住进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赵记老店。巧得很,小二带着刘观二人来到上房时候,路上偶遇的那个少年正在拍打他们隔壁的房门,口中声声唤着“芸妹,你开开门!芸妹,你听我解释啊!”。见刘观一行过来,少年腼腆地朝他们笑笑,怏怏不乐地回了对门房间。
宝儿吩咐小二快快上茶将他给打发了,回头见刘观怡然自得地正推窗远望,不由地滚在床上捂着被子“吭吭”直乐,可一会儿又跳起了身,“呸,什么上房,还要一两银子,一股的尘土味儿!”
晚间用饭时候,刘观执意要上大堂,却始终没有见那对少年下楼。大堂上除了临门的爷孙二人,都是些贩夫走卒,看去再没有江湖武人。那老者容颜古朴,少年清秀,正闲话着天气。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早间朝霞殷红,马尾卷云又聚而不散,明日必天降大雨。”
“爷爷,那岂不是又要耽搁行程了?”
“不妨,还来得及。俗话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骏儿,乘这空闲你尽可用功些,你那老师的眼界可高得很哪!”
像是在印证老者的言语,路边的白杨纹丝不动,不起一丝晚风。原本就空气污浊的大堂更是令人难耐,闷热不说,汗馊味儿混合着劣质的酒香、饭菜香,中人欲呕。宝儿勉强用了半碗饭就急着拉刘观上楼,嘴里还说着便宜话儿,老爷,这您该放心了吧,明儿人家也走不了!
洛宁一带的水质颇差,带着很重的碱味儿,再好的龙井冲泡出来喝在嘴里也不是味儿。刘观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想着心事。除去易容的宝儿容颜妩媚,正慵懒地倚在榻上为刘观缝补着布袜。他们回房才一会儿的工夫,斜对门的少年已是几次三番来敲打隔壁的房门,压着嗓门赔礼道歉,央求那位“芸妹”开门。可是隔壁却始终没有一点儿动静,想来是那少年面子薄,不敢一直站在门外打门,只好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直到后来有客人不耐烦了,扯着嗓门吼了一句,少年又不住地向那客人赔不是,紧接着听得关门声,而后走廊里再无响动了。
宝儿不由嘟囔了一句,“那姑娘倒是心硬得很啊,少爷你说是么?”
刘观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间就寝,静夜里隔壁却传来呜呜咽咽的抽泣声,细细听去竟然凄苦万分。午夜梦回的刘观望着昏黄的月色,听着少女悲泣,想着千里之外的程氏姐妹,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