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刘观和宝儿都是中规中矩地埋头赶路,辰时启程,申时就早早地歇脚,绝不贪图一时痛快以至错过宿头,而打尖的客栈也尽在人烟稠密的繁华之处找寻,不是百年老店就是要背靠通衢要道。如此风声鹤唳地一路行来,倒是平平安安,连不开眼的小毛贼也没有撞上一个,可不安的情绪却越积越浓,到后来就像一块大石一样牢牢地压在两人的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杭州府的雷霆一击如同梦魇一般挥之不去,一直在两人的眼前晃来晃去。华山虽然从没有去过,但“自古华山一条道”这话他们还是听说过的,若是沈澄所言无误,情势当真凶险至此,那敌人为何不选择山下伏击以逸待劳,却要吃力不讨好地一路追杀?说实在的,事后刘观甚是后悔当初全是少年心高气傲,没有将这心底的疑问和盘托出。不过事到如今刘观只能寄希望于那句老话,干爷爷他老人家吃过的盐要比刘观他吃过的饭还要多,干爷爷他老人家走过的桥要比他刘观走过的路还要多,此等浅显道理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明鉴万里,怎会要他后生小子提醒?虽说两人心下害怕,只是谁都不肯去揭这层窗户纸,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在对方面前死撑着,唯恐被对方取笑了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路上并不寂寞,有谁见过在主子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碎嘴缠人的奴才么?有谁见过面相凶恶丑陋之人却在这朗朗乾坤之下白眼和媚眼齐飞么?正是柳宝儿,正是对沈澄积怨甚深的柳宝儿。就象一只大头苍蝇一样,瓮声瓮气鼻音甚重的话音不绝,一直鞍前马后地缠绕着刘观,片刻不得安宁。
“老爷,那死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胆子不比芥子大,你倒还真信他!背着老爷,这死老头子不定乐成什么样子呢!”
“老爷,你说是不是老爷子当侍卫当的落下毛病来了,没事儿就爱弄个咂咂呼呼的。这叫什么?这就叫杞人忧天!什么这路那路的,老爷又没有招谁惹谁,至于么?值当么?”
“老爷,小的真是同情那些在老爷子手下当差的侍卫!上辈子作的什么孽哦!呦,小的倒忘了老爷也和他们同病相怜,请恕小的失言之罪。不过,呵呵,老爷,你好可怜哦!”
“老爷,那皇宫里坐着的小皇帝这几日恐怕做梦都会笑醒。为什么?这还用说,死老头子不在他身边呗!”
…………
“宝儿,求你了,你喘口气歇歇嘴行不行?少爷我脑子都要炸了!”
“哈哈,老爷犯规矩了!哪里来的宝儿,哪里来的少爷?快快认罚,自觉一点,不用小的掌刑了吧!”
刘观苦笑着下马,心里直骂真是作法自毙,只得乖乖地跟在马尾后吃灰尘,一路小跑震得一身肥肉乱颤。
沈澄在刘观的心目中却是十分敬重的。一直以来刘观在青风手下学艺,青风却只管将那一套又一套,一招又一招的武艺填鸭似的灌给他,一头解释着每一招式的精要,一头却谀词不断,把刘观夸成百世不出的武学奇才,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再加上青风给那些招式安的那些俗的不能再俗的名字,青风在杭州知府衙门前使出的惊世骇俗的那一招混沌乾坤居然被他称作“无敌风火轮”,这些不由得让刘观在内心对他看不起,不以为然,撑死了不过是个身怀绝技的古怪镖头而已。但沈澄不一样,也许沈澄的功夫很可能敌不过青风,但短短几天的交谈却将刘观带入了另一个境界。
“不入流的剑手学不到招式的精华;五流的剑手只会墨守陈规,一招一式,循规蹈矩;四流的剑手能勘透整套剑术的优劣,他懂得不同的剑招组合在不同的情势下能发挥不同的威力,但是充其量只是只懂继承不会发扬;三流的剑手博览众家,见识广博,懂得以己之长制敌之短;二流的剑手基本上都是高手了,他晓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博采众长,信手拈来,为我所用,对战厮杀他看的不是对手的剑招而是剑意,他会对本门的武功去芜存精,光大门楣;一流的剑手那就更了不起了,一法通万法通,十八般武器,各门各派的武艺皆为我所用,他胜在悟性超人,胜在创造新的招式新的套路,开一代风气之先;那绝顶高手就是大宗师了,小官儿你想,东搜西刮的做个大拼盘大杂烩容易,还是创造出一个菜系容易?人家的内功剑法,轻功暗器自成一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不是大宗师是什么?小官儿你有福气啊,青山真人称得上一流高手,你能拜在他的门下学艺这份机缘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啊。五年前青山真人还没有闭关前,干爷爷曾经有缘见过他一面,嘿嘿,真是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若是真人一句话肯收我为徒,我老人家当真就会纳头而拜!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番话青风从来未曾给刘观讲过,不过这番话也让刘观沮丧不已,虽然沈澄一直夸他功夫不错,但刘观一直对自己没有信心,而对照沈澄所言,自己至多不过是个四流剑手而已。自从离开运河上路以来,刘观就经常神游魂外,沉浸在十余年的所学中,对照着近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冥思苦想。刘观原先还洋洋得意,自己的首次对敌不仅没有惊惶不知所措,反而能够冷静计算,以最小的代价换来最大的收效,这已经蛮不错啦!可是现在的刘观却是越想越是悲观,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榆木脑袋,太实诚了,活脱脱是莽夫一个。仔细品味沈澄所说的“武道也是诈道,至关紧要的是虚虚实实,比不得战场上的真刀真枪”,越想越是后味无穷,真是至理名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