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截杀(9)
作者:谢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88

晨曦初现,透过窗棂上的碧纱,将房内燃成了一片晕红。程柠白皙的脸庞从黑暗里慢慢浮了出来,紧锁的双眉,轻颤的睫毛,脸上兀自留着淡淡的泪痕,樱桃小嘴微微地撅着,她就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静静地蜷缩在刘观的怀里。

刘观轻轻点了程柠的睡穴,将她平放在榻上,抽身而起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双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不放。刘观好容易掰开葱葱玉指,那一刻他的内心感到极度的失落,不由俯身去轻啜朱唇,咸咸的滋味迅速渗透到了他的血液里,没有香艳的动人,唯有别离的苦涩。

踱到书桌前,提起程柠惯用的狼毫,刘观的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了一幅画儿:白玉孤悬,西子湖上轻烟氤氲,水面荷花堤上柳,小舟自横,他和程柠并肩而立,相依相偎。铺开宣纸,迟疑了好久,终于千言万语化作了简简单单的一词,刘观郑而重之地用正楷写下了“珍重”。

开门来到院中,看看沈澄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刘观揉揉僵硬泛酸的双臂,整整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天青实地纱袍,正奇怪从不贪睡的宝儿今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抬头望去却见葡萄架下的石桌边端坐着程萱。她穿着初遇时的那身绿衫,背着他凝坐,看去竟有几分难得的端庄和娴静。

“我点了你姐姐的睡穴,差不多了你去唤醒她吧。”

“胆小鬼!”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手心握着一对白玉瓷瓶,“凤髓露,避毒解毒的良药。不许做滥好人,不许张扬,不许……”

刘观轻轻握住了柔夷,“萱儿,你好白,比玉石还要白。”

程萱触电一般,急急将手儿抽了回去,从背后看去,只见她的瘦削的双肩微微颤动,“你,你就会欺负我!”

紧走几步,程萱又顿身道:“你小心些。其实有时候家族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你还有我姐姐,还有宝姐姐……”

“是,还有小萱儿。”

“你——”程萱顿足嗔道,“不理你了,我帮你去叫宝姐姐。”

“萱儿,我就要走了,真的不打照面了?”

溜向房门的那道倩影终究还是迟疑了一下,“哼哼,谁希罕!”

接踵而来的宝儿俏脸上俱是取笑之意,掩到近前低声道:“少爷这下要得意了,姐妹俩俱是一般心思,这一颗芳心可是牢牢系在你身上啦!”

“宝姐姐不许说人家的坏话!”屋子里的程萱颇有点气急败坏。

刘观嘿嘿讪笑着对付过去,“宝儿,可要快点了,别让干爷爷他们等急了。”

由着宝儿帮他换过衣衫,拾掇干净,两人在一起草草用了早点。整个过程中,刘观察觉到那扇窗子后面一直都有道目光在追随着他,片刻都没有离开,心上不觉好笑。离开之前,刘观朝着那扇窗子挥了挥手,“萱儿,我们走了,好好照顾你姐姐!”

“嗯,知道啦,放心好了,你自己小心些!”窗后的程萱突然悟到了什么,羞恼地又紧追着啐了一口,“呸,走就走好了,罗里罗嗦婆婆妈妈的。”

刘观和宝儿大笑着出了东厢,由小厮领着绕回廊穿水榭,在西花厅汇合了钱直和沈澄就直奔运河码头而去。

临近码头,道路渐渐臃堵起来,迎风招展的旌旗下人山人海。若不是陈国柱麾下的禁军在全力维持,若不是钱直的知府仪仗在鸣锣开道,一行人几乎寸步难行。

刘观好奇地喃喃自语:“呵,这杭州人真是把漕粮北运当作一件大事情了。”

钱直催马上来笑着解释道:“刘公子,这不是杭州人见不得世面。全仗今上圣明,亲政以来大力推广朝廷采购买扑制。这许多漕粮不光是赋税征敛,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商贾市籴购买而得,买扑买扑,价惠者得之。因此,每次漕粮起运的这天,远近的乡绅商贾都要来看看行情运量,有头脑的更是大作宣传,久而久之人多了自然也成市集了。”

刘观闻言不由一动,嘻嘻笑道:“哦,原来如此。那这几日府尊岂不是政务繁忙?刘观还为府尊添出这许多事来,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先不说公子在本府辖内遭厄,钱某已是诚惶诚恐,照应公子本是钱某分内之事,而这采办之公务是江南路转运使衙门联合漕帮合力共举,鄙衙门焉敢偕越,哈哈哈哈……公子请看,这里的兵卒都是转运使衙门的,码头上等候的转运使尹大人还是令尊的门生哪,等会儿你们多亲近亲近。”

刘观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这几日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想通,原来如此。这漕粮北上的押送之责历来都是转运使衙门和漕帮全力担当,皇上还需要特意派出御前侍卫来走这一遭么?而皇上给钱直的旨意,也仅仅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江南连年丰收,地方靖安,百姓富足,朕心甚慰”之类的话儿,虽然因为刘观被刺之事让接旨的钱直又是尴尬又是惶恐,但仔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深意。毕竟皇上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未卜先知恐怕不会吧。两下一合计,沈澄会不会是专程为他而来的念头自然跳了出来,刘观不由自己吓自己吓了一大跳。不过,转念之间刘观又觉得好笑,奇怪自己怎么会有如此荒诞不经的想法。还是刘欢说的对,人哪,千万不要把自个儿当回事儿!干爷爷也许身上另有公务吧,自己管这么多干吗?

说话间江南路转运使尹子清笑着迎了上来,直奔刘观来为他执马。吓得刘观赶紧甩镫跃下,心说不好,又是一个下作官儿!

刘观心下烦透了,求助地望向沈澄。沈澄会意,在他出面圆场之下,刘观草草饮了送别酒,作了个罗圈揖向众人告罪,径自带着宝儿登上了岸边泊着的官制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