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一色的成都茂昌斋竹器,这让刘观很满意。转了一圈,床边放着几卷话本野史,桌上摆着新鲜瓜果,橱中存着上品龙井、各色糕点,刘观随手丢了一个水蜜桃给宝儿,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柔软多汁,芳香甘甜,正是奉化水蜜桃中的极品——湖景玉露。
“嘿,这钱直,少爷我真怀疑他是保定人。”刘观几下脱掉外袍甩在了一边,打着赤膊跳到竹榻上,随手抓起一卷《武林坊间记闻》,倚靠在竹夫人上就翻看了起来。
“不是的,听这家伙自己说他是兖州人氏。咦,不对,少爷你是在骂人哦!”宝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不过小官儿你可猜错了,这艘是尹子清的坐船,是他‘借’给你的!”沈澄边笑边摇头大步走了进来,“还是你老子的招牌管用啊,你干爷爷也是沾你的光啊,这世道,呵呵……”沈澄坐到床边细细查看了刘观的伤情,“唔,不错不错,这生肌祛邪膏还真神了,再有个一两天应该复原啦。小官儿,乘着这几天轻闲,我可要好好给你说说江湖上的事儿,你功夫是差不离了,但论经验论眼力,可差远喽。”
“那敢情好,观儿一定洗耳恭听。宝儿,你找个玉匣子,把那盒生肌祛邪膏剜一半儿给干爷爷备着。”
“哎,这哪成,我怎么可以要你小娃娃的东西啊?”话是这么说,沈澄却是眯缝着眼乐开了花,一个劲地搓着手。
刘观不言语,只是对着沈澄嘿嘿直乐。
“呦,小丫头,你可不知道这玩意儿的精贵,少点儿,老爷子有个五分之一就足够了。好了好了,够了,这可是好东西啊。”他的猴急模样逗得主仆两人直笑。
沈澄珍而重之地将玉匣子再用包袱面仔细包好,放进了怀里,又取出一卷小册子砸在了刘观的脸上,“不带这样儿的,敢这样笑话你干爷爷!”
“这是什么?武功秘笈么?干爷爷真是太客气了……”
沈澄手捻胡须,慢慢敛去了笑容,“你也是侍卫了,你看看,看完给我。”
“哦?”刘观大致浏览了一下,这本小册竟然是对钱直、梁师爷、陈国柱以及其麾下的两个裨将的监视笔录,记载得十分详细。
“七月二十九,陈国柱自酉时一刻归返府邸后即在书房闭门不出,期间一直在起草请罪折,直到亥时三刻出门,吩咐幕僚于第二天一早发往京城。子时就寝于六姨太房内,六姨太向之献媚求欢,遭拒绝。子时一刻熄灯,无话,一直辗转反侧,约于丑时左右入眠。”
逐条往下细看,不外乎是五人在这五天内的一切举止,何时所办何等公务,何时会见何人商谈何事,何时用膳,何时如厕,甚至连钱直粘知了取悦刘观的丑事也被记录在案。直看得刘观冷汗直冒,寒毛炸起,“干爷爷,有、有必要这……”
沈澄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小官儿,你好不晓事,这是上呈御览的!”
宝儿在一边已是泫泫欲泣,楚楚可怜地望着沈澄,“老爷子,少爷不做御前侍卫了不成吗?”
沈澄沉着脸缓缓摇头。
刘观不敢看宝儿,转头望向了窗外,迷茫的目光越过岸边的柳树,越过在阡陌之间劳作的农夫,投向天边连绵起伏的山丘,他的内心一片怆然。难道他刘观今后也要这般伏在人家的床头,听那些鸡零狗碎,操此种鬼祟的勾当?若是如此,还习武作甚?
沈澄似乎没有想到拿出小册子刘观却是这等反应,他干咳一声续道:“根据弟兄们的报告汇总看来,陈国柱和他的两个裨将基本上没有什么异动,陈国柱很听话,除了布置追拿贼人之外,一直在家里思过听参。那个师爷也没有问题,只是钱直有点古怪。这个二榜进士我怀疑他很有可能身负武功!而且在昨日晚间,钱直在河坊街的悦朋客栈的甲戌房足足待了半个时辰,当时有两个兄弟看着,一个在对门甲子房,一个在甲戌房的房顶。奇怪的是不仅甲戌房中只有钱直一人,房内没有丁点的动静,从灯影上看钱直只是坐在八仙桌边喝茶,而且这段时间内也无人进入,甚至连伙计都没有走近。事后,他们又对甲戌房进行了全面搜查,房间没有任何异常,钱直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而他从客栈出来就回府安寝了。这事儿真是透着蹊跷……”
“会不会钱直去客栈坐那么一会儿就说明了一个意思?”刚出口刘观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没事儿多这个嘴干吗呀!
“照啊!”沈澄喜形于色,在舱里高兴地来回踱步。
“小官儿,干爷爷给你看册子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自己想想这些人中谁会对你使坏?你家里的情况你自己清楚,会不会有谁起了歹心?而这些龌龊官则是提供了方便?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哪!”
刘观只能苦笑。
宝儿见沈澄说得口干,就起身从银瓶里倒了两碗冰镇绿豆汤分给他们,借背着之机哀怨地瞪了刘观一眼,又向沈澄做了个鬼脸。
“干爷爷都替你筹划好了。你们在船上的这段时日安全得很。这些人任他如何胆大妄为,也不敢攻击漕粮船队,不说我们,漕帮的那些把式也不是吃素的。你们俩哪,行到淮河就易容上岸,从旱路去华山,紧要的是你们记住不要进驿站。我会安排两人再装扮成你们的样子,临近黄河也弃船登陆,可他们呢,会拿着小官儿的令牌一路西行,遇驿站就上门,相信他们会帮你们引走大部分的视线。完事之后,他们会把你的令牌物事送上华山。”沈澄眼里精光四射,就好像正在派兵布阵的将军一般。
可是,刘观懒懒地道:“干爷爷,没必要吧,好像太大张旗鼓了。我们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宝儿却扁扁嘴道:“老爷子,少爷的伤还没有好呢!再说我们也不会什么易容术啊。”
沈澄肃然道:“小官儿,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杨淮,你应该知道的,到时候他也来插一脚,你哭都来不及!这些事情你慢慢就都会明白的,干爷爷只会帮你疼你,怎么会害你?听干爷爷的没错。至于易容术,你们不会,难道干爷爷不会教你们么?明天好好和我学就是了。嘿嘿,就让咱爷孙俩唱出大戏给大家伙好好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