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截杀(7)
作者:谢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09

小轩窗,紫檀坐塌上,刘观正枕着宝儿的纤纤细腿在假寐。宝儿换过一身鹅黄襦裙,细心地将面前的一碟冰湃葡萄剥皮去核,然后一粒粒地喂到他的嘴里。刘观心说,这才是刘三少,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有些事情没有身临其境是不可能品咂个中滋味的。因为家世的关系,刘观多次见过长辈接旨,当时只是觉得放炮,大开中门,摆香案,换上朝服跪接圣旨,那多热闹,多喜庆,多有面子,多么排场。可是当今天他孤零零地跪俯在香案前,手指抠着青砖缝,平时慈祥可亲的干爷爷显得那么遥远,原本关切宽厚的嗓音刻意压得冷冷的,带着些许的金石颤音,显露出皇家的威严,他剩下的只有不安,拘谨和震慑。

“圣谕:朕欣闻刘晁有子刘观,勇武过人,聪敏多才,品性端正,特擢升为乾清宫御前四品带刀侍卫。望刘氏父子四人同心同德,戮力为国,成就我朝佳话。另,着御前侍卫刘观归沈澄节制,协办押送漕粮赴京事宜。钦此。”

此外,沈澄的身上还有一道密旨,其中要害不言而喻,即使是亲娘老子也不能擅言。何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密旨上只有八个大字“艺成,即刻赴京面圣”。当刘观眼瞅着那道密旨在沈澄的手上化作数道青烟,几片灰烬,随风散去,那时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刘观就是一个额上打上烙印的流放囚犯,八字圣言也随着那青烟那灰烬打入了他的体内,而且他根本无力抗拒。

“干爷爷,为什么要封我当侍卫?我都没有报考武举人。”

“傻孩子,这是你干爷爷帮你争取来的。你现在可以大摇大摆带着几个侍卫上路,吃住都在驿站,谁敢动你?你现在是官了,杀官就是造反,那是要灭九族的!谁不掂量掂量?这是你最好的护身符。”

“干爷爷,皇上会派给我什么差使?”

“小官儿,圣意不可妄测啊!你放心,将来你直接归我统领,朝中还有你爹爹,你哥哥,你未来岳父,你还担心什么?”

刘观问不下去了。本想探探这池水的深浅,老爷子的这手太极云手漂亮之极,似乎什么都说了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也许天下事也是这般,似乎原本就是这样简单只是自己杞人忧天,或者你永远只能管中窥豹,只能任凭汹涌的暗流带着你向前向前,是抛送上岸还是卷落万丈深渊,各按天命而已。刘观心想,爹爹从来没有表露过要他入仕的想法,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被刘家遗忘的角落。除了和他爹爹有通家之好的程尚书,除了他的干爷爷,恐怕他刘观不会闻达于名门望族,朝廷重臣吧。这次上达天听可能仅仅是他干爷爷单方面的意思,是干爷爷希望他能够出人头地,而不是成为纨绔子弟?也许爹爹还不知情呢。

沈澄知道了刘观的意思之后也不再催促,只是冷眼旁观,看着钱直拖延至未时,才点齐合府捕头衙役,汇合陈国柱的一彪人马,鸣锣开道,带着程氏姐妹,一众侍卫,浩浩荡荡地前往望湖小筑勘查。刘观和宝儿被程柠执意留了下来。

“少爷,别去华山了成吗?”

刘观叹息一声,只是转了个身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

宝儿轻轻地按摩着刘观的头部,好半天才开口:“少爷,你看会不会是四老爷或者七老爷……”

刘观禁不住打个寒噤,猛地翻身坐起,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差点生离死别的妙人儿,“你……四叔、七叔自小待我甚厚,刘家一向和乐融融……宝儿,你说,你说,他们为什么,为了什么……许是爹爹位高权重,不定得罪了小人……”

宝儿轻轻靠了过来,“少爷,你害怕了!奴婢大胆。现在谁都没有明说,去华山只是少爷的兴趣,你要回去并没有什么大错……少爷,我们不去了成吗?”

刘观颓然道:“唉,晚啦!接了圣旨,由不得我了……”

许久许久,两人都不再说话,眼看着那阳光就似长了小脚,慢慢走到他们的榻前。

“喂,刘观,你是不是欺负宝姐姐了!”程萱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一屁股坐进了刘观对面湘竹躺椅,狐疑地盯着他。

宝儿匆忙起身,拭去珠泪,强作欢颜:“萱妹,没有的事。”将站在门口,面带戚容的程柠搀了进来,扶着她在榻上坐下。

“柠妹,府上,怎么样?”刘观小心翼翼地道。

程柠难受地扭过头去。

“还好啦。估计贼人也不敢太放肆。只是程伯和夏荷没了,姐姐很伤心。所有护院都是咽喉中刀,一刀毙命。其他的下人只是点了穴道,天亮的时候都醒了,还四处打探我们的行踪呢。”程萱苦笑道,“看得出来,贼人只想杀你,反而府里是被一些恶奴趁乱席卷一空。倒是你这个罪魁祸首,什么都没有损失……”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程柠嗔怪着打断了她的话,“钱太尊交代说现场被那些恶奴破坏殆尽,留下的线索不多。那些捕快没有捉到贼人,倒是抓回了不少外逃的家丁。还是老爷子私下和我说,主要是贼人手段高明,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混战中的尸首一具都不见,连打斗的痕迹也都破坏掉了。可笑的是,连我们那艘插满了雕翎箭的逃难的坐船也不见了踪影,要不是我们几个还幸存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整个家奴内讧,谋财害命、席卷财物的叛逃事件。”

“那还不止,”沈澄大笑着,毫无忌惮地续道,“到时候再抓几个倒霉蛋当替罪羊,瀣沆一气,这起子下作官就敢这么干!”

“咦,老爷子你好像也是那什么官哦。呵呵,连这个家伙现在也是下作官喽。”程萱皱着鼻子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