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着远方久了,会累。偶尔低头看看脚下的路,会发现自己跟别人走的路并无二致。
男人都像长不大的孩子,如果你愿意用孩子的眼光来看,他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理可循的,可是如果你用正常成人的眼光来看,就比较难以理解了。这么说吧,如果一年前我和张齐在一家餐厅吃了一顿饭感觉很好,饭菜可口,气氛融洽,那么一年后,张齐想起我们需要来吃一顿那样的饭时一定会想到要再去那家餐厅,点那样的菜式,同样的菜你吃一遍是惊艳,吃二遍就是喜欢,吃三遍就是习惯了,男人却总是吃一遍惊艳,吃二遍还是惊艳,吃三遍还是惊艳。拜托,卤水鸭再好吃也不能取代明炉烧鹅好不好,吃了卤水鸭就坚信明炉烧鹅比不上卤水鸭,甚至拒绝吃明炉烧鹅,这在孩子的身上是挑食,在大人的身上就是糊涂了。正常的大人,哪个会选择拒绝卤水鸭和明炉烧鹅呢?张齐在跟我眉飞色舞的说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看到入海口的见闻时,我不以为然,我坚信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另外一片海,会有更喜欢的别的海域,倒不是我多么的不待见他说的那个地方,而是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告诉我所有我们第一眼惊艳的地方终究要回归平淡,就像我们朝湖水投入一块石子,湖面终归平静一样,这种平静甚至会比先前更加平静,之前你还有扰乱这平静的念头,等这块石子的回声四处散落隐匿,你就不会再有投入第二块石头的冲动。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的感受大抵是觉得还好,接着忽然遇到一个直击灵魂的遭遇,至此发现这个地方也足以惊艳自己的人生,可是终究这遭遇一过归于平淡,接着会被别的地方惊艳,再次经历相似的遭遇,如果总是在一个地方,那么换作时间也是这般无二,大抵人生浮沉,便是如此。男人们总是用自己内心当初的感动来迷惑自己现在的麻木,我不敢说这好不好,至少我不喜欢这样,我也见过海,也喜欢海,可是我见过的海是见过的,我喜欢的海是一直期待的,如果这里比不上那里,我就比较喜欢那里的海,如果这里的海比那里的海好看,我就比较喜欢这里的海,我喜欢不喜欢的是海的样子,不是我跟这些海域有什么关系。
张齐跟我说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而是出于某个时候的心血来潮,不过人都是善变的。当时我公司里开始裁员,我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裁到我头上,当时大环境不好,好多工厂都外迁出深圳了,以前非常热闹的龙华、观澜因为大厂的外迁呈现出一派萧条的迹象,大厂能选择外迁,小厂却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大厂搬离了,那些给大厂生产下端组配件的小厂纷纷倒闭,我们公司之前帮人报关,这个行业还火过一段时间,随着工厂涉外业务萎靡,现在渐渐的难过起来,老板先是裁掉了一些员工,发现这样也不足以维持,于是才想要转身做点别的,这个阵痛期里人人自危,大家就像一座危房里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的干活,不久后,老板请了个新的经理,开了块外贸转接业务,具体来说就是国内产的东西到保税区放一段时间,然后经过我们公司一轮运作,变成是从意大利或者法国进来的,这套路不新鲜,可是收益相当可观,没过多久老板就换车了,但是这还是不能改变我是危房里的一只老鼠的事实。人有时候会犯糊涂,犯了糊涂会接着犯下去,我本来不反感要孩子,经过张齐的游说,就没有采取什么避孕措施。多年后,孩子如果问我自己是怎么来的,我一定会回答他说是海浪送来的,因为那天我们在海边聊了一下海,然后看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车内还带着雨天特有的闷热,我和张齐心血来潮在车里欢愉一场,结果就怀上了,这就像在海边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贝壳被冲到脚下,张齐一个弯腰就把它捡到自己口袋里一样。
当我把手里那两条红杠的验孕棒递给张齐看的时候,张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发出欢呼,高兴的把我抱起来喊叫着。此间的欢声喊叫和门外世界的嘈杂一道,是这个世界律动的节奏,只是这一次我听到了这世界要让我听到的,我看到了这世界要让我看到的,我们家灯火通明,别人家也是,我们和别人的欢乐哀愁都是如此,张齐的笑声如同在房间里丢下了一块石子,这个世界忽然动了。有时候想想挺欣慰自己还有个家的,至少在家里我可以忘记自己是危房里的老鼠,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要做别人的妈。多少年来,我幻想过自己当妈的样子,可是现在真的要变成别人妈了,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然后心里开始慌乱起来。
“你不是说要有个家吗?”我在张齐兴奋的当口,想让他冷静下来。
“弄好了。”张齐笑着说:“过两天去签字就行。”
“是在哪里?”
“西丽那边。”
我不知道张齐为什么要回到西乡那个小办公室,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要买房了也不跟我说,他任何决定都是自己做的,我在他面前就是个听众,听到他说什么就做什么,听到他说要做什么就努力配合他做,他做得好我鼓掌欢迎,他做得不好我也不得而知。我希望他能真的做我喜欢的,比如买房的时候跟我说好,而不是买了告诉我,我知道他想要给我最好的,我不是要在一块布里挑线头的人,我仅仅希望他能让我决定买哪块布。为我好是好,可是他图什么呢?图的是为我好的话为什么不要我自己选自己觉得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