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彭掌柜与伙计将捆好的笺纸小心地放上了马车,与田修利告辞,站在田家纸铺斜对面陆家纸铺门口的陆振鹏,一脸阴沉。
就在昨天,听到伙计回来禀报,说田修利好像真让那丫头造纸,他还想着,田修利是病急乱投医,急疯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田三竟然真的拿出笺纸来交货了!
“这怎么可能!褚家丫头怎么可能会造纸?!”陆振鹏坐回内堂,面色阴沉,“还不是寻常的笺纸!”
“这两日都有看到田家义女去吴家纸坊。方才她也承认笺纸是她染的。”去打探消息的人说道。
“这不可能!若她真会造纸,田家还用等到这两日?退一万步说,就算之前这褚家丫头是在装傻,她从什么地方学的造纸?何况她才多大?!那是越州桃花笺!再说了,要将一千张笺纸重新染过,一天也赶不及。这绝对不可能!”
“你别忘了,一千张桃花笺那是裁好了的。若田家另外制作大幅的笺纸裁开,就赶得及。田三前天就买了好几刀原抄纸。”
在旁坐着的一个男子道。
陆振鹏面色铁青:“不管怎么说,造笺纸总离不开胶矾水吧?我已经让人将附近各大小店铺的白矾和明胶都买了,还说了不能把这两样东西卖给田家。田三只从吴家得了点胶矾,怎么能染笺纸?!除非他早有准备!前天去买材料只是装腔作势!”
男子想了想,道:“这倒有几分可能。褚家丫头之前的表现,不像在装傻。”
“即使是在装傻,这纸肯定也不是她染的。她幼时摔伤变成傻子的事情不假。你相信她能在明州这边突然学会造纸?这根本不可能!”
“再怎么不可能,田三都已经交货了。不管他是因为褚家丫头差点被害死,看破了你陆家的谋划,还是怎么回事,你都得早点禀报给宣州那边知道,好调整计划,早作准备。”
“我绝不相信褚家丫头会造纸。但你说的对,事情有变,我得赶紧禀报家主。”
“陆掌柜,连八的人参与清点验看过这次田三交货的笺纸,还拿到了两张……”一个人进门小声道。
“让他进来!”陆振鹏道,“我倒要看看,田三交货的是什么样的笺纸。”
一旁的男子也看向了门口。
但片刻之后,两人都坐不住了。陆振鹏看着钱生,失声道:“这是田三交货给侯府的笺纸?这怎么可能?!”
钱生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半晌,旁边的男子才道:“不是说后来田三又买了什么吗?让人去查一查。”
陆振鹏抓皱了桌上一张雪白的江东纸,深吸了一口气:“查!给我查清楚田三后来买了什么!”
说着,陆振鹏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男子:“这么好的笺纸,还有一个可能,这是广成侯拿出来的。也许田家或者褚家丫头与广成侯府有什么关系,所以广成侯才拿了自己买的笺纸,给田三设局!”
男子沉吟片刻,道:“这比姓褚的丫头会造纸是要可信。”
这猜测要写到信中。陆振鹏平复心情,将钱生从田三纸铺拿到的两张笺纸收好,好随信寄回宣州。
田家交了货,彭掌柜离开之后,众人也一边议论着一边散去。
大多数人都是羡慕妒忌田家,说田修利当初看得长远的。
收养了一个会造纸的义女,还是得皇上赐姓的,且不说飞黄腾达,只笺纸一项,日进斗金已不用愁了。
之前谁能想到?
当然,纸业的同行对于云蓝会造纸,更多的还是疑问。若说一个傻子突然好了,他们能相信。
但一个傻子突然好了,还无师自通学会了造纸这门技艺,他们是不信的。
除了田家以及吴泽宇少数的知情人之外,其余做这一行的,几乎都认定田修利早就看穿了陆家的阴谋,之后交不了货的焦虑都是装出来的。
“好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有办法弄到这田三笺。”彭掌柜道,“即使不大可能是褚大小姐造的纸。但他这次的桃花笺,并不是越州那边的。纸质比越州的好。且不说田三能弄到这么好的笺纸,就算没有笺纸,只说他家搭上了广成侯府,就应该与之交好!”
云蓝回到自己的屋子,将制作笺纸的心得记了一下,开始琢磨回宣州的事情。
银光兴冲冲从外边回来:“小姐,卫家夫人又来信了!”
宣州卫家是有名的制墨名家,与造纸的褚家乃是世交。
云蓝到明州之后的第二年,开始收到卫家大夫人的信。最初时,这些信也都是义父义母拆的。
到后来,云蓝识字念书了,义母发现她只是人情世故有些天真懵懂,读书认字的天资半点也不逊色于同龄人,就逐渐让她自己看信和回信。
这几年义父义母索性都没有过问卫家来信的事情了,除非是云蓝自己主动提起。
现如今,云蓝心智已经恢复,也记起了往事,想到以前的信,不由得停顿了片刻,才接过信拆开了看。
这信明显还是卫家大少爷代笔,笔迹潇洒飘逸,信中问起云蓝的病情,又提了上次信里提过关于笔墨纸砚的事情。
云蓝将信收起来,问银光:“你听说过卫家大少爷的事情吗?”
银光双目发亮,点头道:“卫家大少爷才貌出众,在制墨上更是天资过人,他的名字不仅在宣城无人不知,就是外州也很多人都听说过。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云蓝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就问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春选会是在二月?”
在大衍笔墨纸砚兴盛之地,如宣州、越州、蜀地等,每年二月圣祖诞辰前后都有春选会,但凡州内有点名气的家族或作坊,都能推荐人选参加,同场竞技比试,也是秋季评选入贡资格的预选。
因为春选会不仅能扬名,还有不少别的好处,许多外地的作坊或匠人,都慕名前往报名,也不乏在春选中一鸣惊人者。
银光瞪大了眼睛:“小姐是想回宣州去参加春选会吗?”
云蓝点了点头:“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回宣州查一点事情。”
银光犹豫了一下,才试探地问:“是关于陆家的?红豆的事情?”
红豆是陆家送到明州服侍云蓝的丫鬟,去年冬天曾经下手谋害云蓝,后来见事不成,自戕而死。因为陆家势大,田修利并没将此事报官。
云蓝回宣州自然有为此事给自己讨还公道之意,但除此以外,还有宋文贵和陆令仪这两人的事情。
“嗯。”云蓝随口应道。
“我看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银光立刻道。
两日之后,田修利已经将田三笺所用的胶矾水和皂角水的配比大致掌握,余下就是田修利自己反复熟练领悟了。
云蓝辞别义父义母,踏上了前往宣州的路途。
目送义女离开,吴氏突然想到一事:“阿蓝今年都十四了,是不是该说亲了?”
田修利叹道:“就算说亲,也不是你我二人能作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