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眠夜
作者:杯酒解愁      更新:2019-08-09 04:17      字数:2445

二师兄问他:“小莫,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齐鸿问他:“公子意欲何为,老夫看不透。”

若只为报恩,他大可不做这些。

若只为偿情,他大可随性而去。

他要让整个长安热闹起来,会有人死,会有人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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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很大,大到你今日与人相别离,明日便寻不到那人在何处。

当年不经意的约定,时至今日,连当事之人都记不太清了。

也难怪,司徒浣说到底都是个穷酸书生,即便鱼跃龙门,也不容易忘记曾经的约定。他可是个书生,书可读百万卷,怎会轻易忘记一人?

那年是乾元二十一年的盛夏,长安一片祥和。

身处司州北部的玖接到止杀的传信,马不停蹄便奔赴长安,与长安的小通传见面之后,径直去了司徒府。

杀手若要杀人,天时地利人和,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杀人。若杀寻常人,天时地利人和随时都可找到;若杀高官,必先潜入其府熟悉地利,时机成熟之时一举杀人,继而遁逃;若杀身手不凡的江湖高手,则更需要三者结而合一……长安司徒府这一帖,玖既没有去江湖客栈买过小道消息,那位通传也未打探过司徒浣的身世来历。

玖杀人之前,几乎一无所知。这是杀手最忌讳的。

当夜并无异况,玖轻松潜入守卫稀松的司徒府,成功的杀了所有碍事的下人,并杀了司徒浣。

杀人之后,若非司徒浣喃喃的几句,玖甚至不会想起所有的约定。

他不喜欢被人取名字,也不喜欢记别人名字。

天下太大,不是记住名字就能永远不走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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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带他回家之后,请了好多老医,也喂他喝了很多药,流浪多年而孱弱多病的身子才算好了过来。

该忘记的,不该忘的,他分不清。

他忘记了太多。

只记得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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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司徒浣当夜之后,玖在长安醉生梦死十余日。

玖当夜便杀了那个小通传,他杀的无辜人多了去了,那小通传在他欠的命里,寻常至极。

那阵子玖还杀了个瞎嚷嚷“天下第九刀算个屁,给老子提鞋都不配”的家伙。

没有什么人能比一个醉汉更好杀,不管他原本是天下第几,烂醉如泥时割开他的喉管,都会死的像个普通人一样。

玖见识了花魁台前台后,床帐内外。

销金窟中的声色犬马让他彻底忘记了忧愁。

沉沦十余日后,他喝多了在小巷内呕吐时,见到一个蜷缩的乞儿,身穿破烂衣物。

原来长安也并非没有乞儿。

盛世乾元,盛世长安,不过如此。

“你这破衣裳,原本是青色的?”玖喜欢青色,在他还是小莫的时候,短发师姐穿着薄青衫的样子,他觉得最好看。“我喜欢青衣,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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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即便是宫墙之内,也有江湖人的影子。

能挡住江湖人的,只有江湖人。

乾元立国之时,有一个不起眼的朴素中年人直入宫廷深院,如逛自家后院。此人到皇帝跟前而不跪,只说了两句:

“似我之人,江湖中百人。”

“在我之上,江湖中无人。”

不知其当时究竟说的是“五”还是“无”,从宫廷中传出,传入江湖后早已变了味,谁都琢磨不透那位中年人究竟说了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中年人朝江湖喊过话:“江湖之人,若想打这宫墙内的主意,先问过我。”

那位中年人被奉为朝中圣人,居所设于宫墙之内,可随意出入宫墙。

同年,朝廷并开设司察府广招江湖人,腰悬鲤鱼袋则为官家人。

江湖与朝廷,大有相融之势。

西楚、东晋遗民中总有想颠覆乾元之治的弃国无家者,但他们的能耐远远不至于养数十万铁甲重骑踏碎长安的地步,算盘自然打在刺杀皇帝上,江湖中人不乏有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存在,可无论是被重金利诱或偿还情义入宫墙刺杀皇上的,如沉深潭,无一人返。

无数次寄予厚望的刺杀无一功成,或许连宫中那位都厌烦了,于是在乾元十年:朱雀主街,午门,午后,烈日当空。入宫刺杀皇帝的“天下第二刀”的头被系长绳悬挂于午门之下。

所有人都记起了那句话:江湖之人,若想打这宫墙内的主意,先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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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替他找到了买家,二师兄给了他宫城大致的布防图。

五日之期,只剩一日。

玖没有退路,后方是恶兽追袭,前方是深渊。

他必须要跳下去。

离开小院前玖已经安排好后事。

一个杀手绝不能在生前打算死后的事。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适合当杀手。

“我若未归,你便走吧。”

“去哪?”

“乾元之大,想去哪便去哪。”

“我哪也不想去。”

玖听得出青衣语中的丝丝哀求,他没有回复,从捡到青衣,到现在也才两年。

两年并不长,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一年半载,或许更久,青衣就能忘了他,玖觉得。

今夜不眠,亦有人不可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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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青楼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的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但他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长安近日里风平浪静,朝廷上亦如此。

黑云压城城欲摧。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今夜无风亦无雨,明月如玉盘,月色皎洁。

易青楼坐卧不安,自从他当上军枢辅司之后,已经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

盛世乾元,国泰民安。

如今已入秋,无洪灾、旱灾,民间也无怨声载道。张齐鸿那老东西近些日子也很安宁。

可这位辅司大人总觉得哪里不对。方才也重新检查过兖州与北疆的布防,以及他一手包揽的生财之道,账目齐全,明面上毫无问题,就是御史台的老家伙来回审个几遍都找不出毛病。

朝中也并无异常,大皇子那边也没有……易青楼皱眉沉思,院中的假山石亭的雅景全被他抛却脑后。

易青楼沿着湖畔散步,他府中的湖已有半个张府大,平日里无事便去湖中泛舟、垂钓、煮酒吟诗……这些雅兴让他熟络了一大批翰林院老先生。

易青楼走走停停,忽然顿住,沿着小阶走下几步,月色下的湖面平静如镜。

蹲下身,满是手汗的手递入湖中,滤过清凉的水,顿时清醒而舒畅。

易青楼站起身,从衣襟中掏出白帕,擦干净手。

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擦不干净的。”

忽然在耳畔响起的低语,他不禁一怔,接着觉得后背至胸前一凉,一片昏暗朝他袭来。

扑通轻响。军枢辅司易青楼摔入湖中,再未浮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