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不断坠落，罗青根本无法自由掌控自己的四肢。有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这也许又是另一个梦，在梦里他回到了古街的那一日，又或者是重新演绎的梦魇，他在白日的照耀下融化了不知道多少次，也该换换花样了，这次是坠落吗？

疼痛、震动和巨响像海浪一样迎面而来，噩梦醒了？罗青猛地睁开眼睛，但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疼，疼得像每一根骨头都断了一样。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压在下面，试图挣脱开来，却怎么推也推不开，他把手肘拱在地板上出力，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是除了肘部因用力过大而传来剧烈疼痛外，什么都没发生。

周围全是黑的，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件事的诡异之处，他的眼睛为什么在黑暗中看不到东西了？难道自己彻底瞎了吗？不，就算是自己的眼睛被人剜出来，纳米机械也可以完全替代自己的肉眼，这正是当初纳米机械被广为运用，最后甚至被注射到每一个地球人身体里的原因之一。过去的很多年里，尤其从冬眠舱里苏醒之后，罗青经常在漆黑的环境里活动，也从来没有遇到过纳米机械义眼失灵的情况。

有一些记忆的碎片慢慢浮现出脑海，罗青刚开始只觉得茫然，但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的纳米机械之前就失灵了，同时失灵的还有整个启示录酒吧的动力系统。这时候罗青才想起，由于自己缺乏可以正常使用的硬件计算机，所以架设酒吧的整体系统的时候都是用纳米机械编程的，也就是说……如果纳米机械失灵了，那么酒吧也会失去控制。

叶清泽……在一片黑暗中，他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清泽！清泽！”他大声叫着，但却没有人回应。

他咳嗽了两声，似乎是灰尘被吸进自己的嘴里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屋子的混乱，一切肯定都毁了。叶清泽的书架、自己的床铺、酒柜……还有那张逃过了一劫的桌子，这次它恐怕再难幸免。自己昏迷之前，叶清泽和自己还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规模的冲击，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酒吧可是从几千米的高空砸下来，按理来说酒吧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一滩肉酱才是。

可是为什么没有？

就在罗青还在疑惑的时候，他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动了一下，可是自己什么力气都没使，接着，一阵令他耳膜生疼的摩擦声传来，腿部和腹部猛地一疼，但随后就是完全的放松，压在它身上的那个东西终于被掀开了。

一阵光照在了罗青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用手堵住眼睛，待眼睛适应之后，他抬起头，看到的人却是杨凯。

“杨凯！”罗青皱着眉头叫道，“你还好吧？”

“这话该我问你。”杨凯冷冷地道，伸出一只手把罗青从地上拉了起来，罗青几乎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要被他拉断了，“被自己的床压在底下的滋味应该不好受。”

“谢了。”罗青只能忽略掉杨凯的冷嘲热讽，他略微看了下杨凯，发现他也并不是全无受伤，他在酒吧里不穿外套，只有一件单衣，衣服的腹部位置有点破损，显露出一丝金属的反光。地球事务总局的歼灭战中，杨凯拖着福雷的尸体从“梦城”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虽然当时杨凯不声不响，但事后罗青从大熊那里得知，杨凯马上前往机械镇做了手术，将一些重要脏器都替换成了机械。现在杨凯身体的赛博化程度，就算在机械镇中也算高的。

刚刚他能抬开那张巨大的硬木实心床，也是靠了强大的机械臂。杨凯现在离一个真正的机械镇改造人还有多远？他的身体无疑早就是了，但他的心却还是个普通人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罗青猛地想起叶清泽，“你见到清泽了吗？”

“她被我放到大厅了，那是酒吧唯一还完好的地方。”杨凯皱起眉头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她伤得很重，骨头断了，还有内出血，必须尽快就医。这酒吧在天上已经飞了五年了，从来没出过事，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的确，除了被“密特拉之眼”射下来的那次外，酒吧从来没有坠落过。罗青扫视一眼周围，这间屋子已经毁了，连天花板都破损了一大半，酒吧的上层是中空结构，大半是为了装饰，透过破损的屋顶，似乎可以看到漆黑一片的天空。没有白日，没有漩涡，他感觉自己现在站在一堆垃圾当中，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都变成了垃圾。

“我不知道……”罗青看着杨凯右手拿着的手电……不对，那不是他拿的，他的右手手背上升起一个小小的手电，他突然觉得很惊恐，非常惊恐。

“我可能……”说这句话的时候罗青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只小小的“手电”，“失去了我的能力。”

“什么意思？”杨凯愣了一下，随即叫道，他的反应比自己预估的要大得多，“你说清楚。”

“我现在感觉不到一只纳米机械。”罗青不想说出来，所以只能简短地回答，“现在我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这话同样激起了杨凯脸上非常复杂的表情，罗青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而他也是故意这么说的。我这是在干什么？一时间他有点恍惚，这算是对他长期以来对自己态度冰冷的报复吗？叶清泽对自己不满是有理由的，但是杨凯……罗青看不出他的理由。可罗青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到底怎么回事？”

罗青把眼神从杨凯的手臂上挪开，“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屋子正好好飞着，突然我就失去了对纳米机械的控制权。”这就是全部……罗青本来想多说几句的，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该隐”已经离自己而去，那我又是什么？

但是他不仅只有“该隐”……

“你的通讯器还能用吗？”罗青突然问杨凯。

“应该可以。”杨凯淡淡地道。

“联系一下大熊，看他们能不能帮忙接一下我们，我们已经抵达了西部沙漠，恐怕也只能向他求援了。”罗青叹了口气，“让他快点，清泽的伤不能拖。”

“你说……”杨凯的声调突然拉长了不少，“会不会是……敌人的袭击？”

“敌人？”罗青已经知道杨凯用这个词指代的人是谁了，但还是多此一举地问道，“你是说……”

“周仁希。”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毕竟也是一个纳米机械寄生体，而且岑岳也说过，他和岑岳战斗之后也被植入了一部分‘黑神’的生物质。你刚才说到纳米机械失灵，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罗青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没错，‘黑神’可以让纳米机械失灵……可如果真的是敌人……”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仅仅顿了数秒，就同时向屋外跑去，罗青的房间距离大厅本来就不是很远，穿过一个短短的走廊，他们就赶到了那个大厅，杨凯手上的灯照过去，果然和罗青预想的一样，酒柜已经破损，五颜六色的酒浆洒满了地面和墙壁。那张吧台上的桌子也已经破成了两截。但是真正让罗青感到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出现在大厅里的另一个不速之客猛地被杨凯照到了。

可那不是周仁希，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只能算是一个影子，它就像一团模糊的黏液组成的“东西”，可是这个东西又呈现出一个人的模样，罗青勉强可以分辨出他的鼻子、耳朵，甚至嘴巴，尽管那都非常模糊。罗青下意识地想要调取所有的纳米机械随时做好攻击的准备，但下一刻才想起自己已经不能控制任何纳米机械了。

那个影子察觉到了罗青和杨凯，向他们看了过来，而叶清泽就躺在离它不足五米的位置。罗青能够感觉到身旁的杨凯连呼吸声都开始急促了，这个距离，如果那个东西要对叶清泽下手的话，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杨凯的声音近乎在颤抖，谁都没看过这种奇怪的东西，罗青强行按住内心的惊恐，想要和那个影子说几句话，但那个影子却向他们走了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罗青和杨凯两个人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那个影子见状也停住了脚步。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一道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自己本身就在发光的人……不……她也只是个影子，罗青能看出她没有实体，只是个会发光的幻影而已，可这个幻影是从哪里来的？罗青没看到任何投影装置。

“不要紧张。”罗青听到那个“女人”说话了，声音非常温柔，“我们没有任何恶意。”

这绝对是自己经历过的最奇怪的对话场景了……罗青苦笑着想，“你们是谁？”

“我叫霓虹，它叫影。”霓虹露出一丝笑容，“我们来这里是来找你的，罗青。”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罗青睁大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杨凯也用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们……当然……知道。”这次说话的竟然是那个影子，只不过说得断断续续，而且它一说话，全身的形体就更加混沌不清，“我们……一直在……找你。”

“你们找他要做什么？”杨凯替自己发问了，他又在急什么？

霓虹和影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一起向前走了两步，就在罗青下意识地准备后退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到这两个幻象一般的东西竟然弯下了身子，弯下了膝盖，对着自己……半跪了下来。

“我们来向你宣誓效忠。”霓虹的“双眼”一直看着罗青，“我们来帮你打赢那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