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裁缝铺的少当家之死,莫府死去的小姐出现在裁缝铺,以及裁缝铺人去楼空已经基本勾勒出了整件事情的脉络,对于苏守言直捣黄龙的做法,无生到底还是生气的,但一想到要找的莲瓣跟这件事情搅在一起,又放不下,心里就有点生闷气,溜达了两天,这天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鳞生看着她一边生气,一边吃下三碗饭,不知怎么却觉得心情很好,淡淡说道:“要不一会我们直接去裁缝铺,若能找到莲瓣,拿了就回去吧。”
无生摇了摇头:“不,我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咱们最好小心点,而且我都答应了他,我不食言。”想了想,她又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去莫府那天,听到那两个家丁说的话吗?”
鳞生点点头:“那个小六儿不一定还在这里。”无生听了一笑:“但是牵扯到命案,府衙一定还留着卷宗。反正这会儿也找不到裁缝铺的人,先去府衙转一转如何?”
“好。”
于是,不到正午,吃饱喝足的无生两人就来到了樟州府衙门口,找了个僻静处悄悄翻墙进了院子,一路找到公文档案存放处,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面对一卷卷的公文,无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四处翻了翻也没找到线索,正要不耐烦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衙役模样的人背着光走了进来,似乎也要找什么的样子。无生听到门“吱呀”一声的时候,闪身避了开去。鳞生却更警觉,早已冲到无生面前将她挡住,无生冲他一笑,指了指那个衙役,鳞生懂了她的意思,当下无声无息的闪到那人身后,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鳞生掐住了脖子。
那衙役没想到屋里竟然有人,毫无准备就让人掐着脖子,动弹不得又喊不出来,一时间脸都涨红了。无生从暗处出来,冲那人挑挑眉说道:“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就想找一个卷宗,你要是帮忙,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衙役眨巴了两下眼睛,点了点头,无生便问:“莫府的家丁小六儿,此前打死了人,我们想看看那份卷宗,你可知道在哪里?”
衙役听了一愣,皱着眉头看着无生,鳞生收紧了手掌,他才急忙举起手指向其中一个书柜的位置。无生走过去,拿出他指着的那一卷,打开看了下,一边看一边低声说给鳞生听。
原来是去年晚秋,莫府家丁情急之下打死了一个叫徐伟的人。但事情的经过却有些荒唐——那一天,谢氏裁缝铺的少当家谢敏跟莫府丫鬟萍儿去城外自在庵取灵符,在城外茶铺里不小心撞到徐伟几人。徐伟等人喝了酒,对萍儿纠缠不休,谢敏上前解围,徐伟就将谢敏打至重伤,恰逢莫府外出收租的小六儿两人路过认出了萍儿,这才救下谢敏二人。在此过程中,小六儿因救人心切,不小心用刀捅死了徐伟,被收监等待判决,谢敏却在抬回家后重伤不治而亡。
“但是,莫府的丫鬟怎么会和谢敏同行,也是个巧合。”无生轻声说着,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有些沙哑。“谢敏当日要去城外茶铺等一位布商,恰好那日萍儿奉小姐命令去城外取符,两人在城门口巧遇,临时结伴同行。至于那个徐伟,他是附近出名的混子,事发前几日刚与邻居起了纠纷,被老母亲轰到娘舅家帮忙打谷,与几个狐朋狗友在茶铺道别。几个人里,只有小六儿是每月的那一天外出收租,却不想撞到这个事情里,错手就杀了徐伟。”
不过是一场纯粹的意外,无生却看得心惊胆战,她慢慢说着,提到“萍儿”两个字的时候,不由得看了一眼鳞生。随即又看着衙役问道:“错手杀人,亦是伤人性命,小六儿收监不到半年,就能赎出去?花了多少钱?”
衙役张嘴示意想说话,鳞生没松手,他只好伸两只手,张开五指,正反各转了一圈。
一百两。
小六儿一个家丁,他老头攒一辈子,能否攒到一百两?
无生皱着眉准备走,鳞生松开衙役也跟上去,两人刚走到门口,那衙役却在身后突然问道:“你们要查小六儿吗?”
无生回头看他,那衙役咳了两句,说道:“咳…他死了,与他父亲一起…咳咳,尸体藏在樟树林里,被一个过路猎户的狗刨了出来。”他见无生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又补充道:“上午刚验完尸,中毒,死了有一天了。”
无生便折返回去问道:“可知道是何人下毒?”
衙役摇摇头,突然盯着无生说道:“你刚才提到萍儿两个字的时候神色有异,你是否怀疑是萍儿?”
无生刚要皱眉头,那衙役却斩钉截铁的补充道:“不是萍儿,她不会做这种事情。”
鳞生闪到衙役面前,作势又要拿他,一边问道:“你认识她?”
那衙役见到鳞生就害怕,贴着书架没敢动弹,依然强装平静的回答道:“我与萍儿认识多年,二位侠士若是在追查这个案子,就该知道,萍儿…可能也是受害者。”
“哦?”无生没想到凭空又出来一条线索,不由得好奇心起,逼近问道:“什么意思?萍儿发生了什么,快说!?”
“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这几月一直在调查莫府的事情,小六儿与徐伟是赌坊的老相识,他怎可能错杀徐伟?还有,小六儿父子俩都好赌,输多赢少,绝对拿不出一百两整齐的白银。”
无生心里发苦,这样巧合的事情发生在谢敏身上已经令她不安,这个衙役的每一句话也都让她的不安成为更实际的东西。只是,萍儿在这中间到底是什么角色?…她的失踪和小六儿的中毒,是否都是被灭口的下场?谢敏和莫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鬼气森森的红线、绣着萍儿名字的香囊……
“你只调查了莫府吗?是否还有别的?”她问道。衙役眨眨眼,突然显露出拒绝回答的表情,无生见状,轻哼了一声:“看来是没有咯。”然后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鳞生看了一眼那衙役,也跟着走了。
只剩那衙役贴着书架,好一阵子都缓不过来。
府衙外,无生溜溜达达的往莫府走去,鳞生看出她有些失落,不由得说道:“那衙役身上有魂魄的气味。”
“嗯…再听他说的话,我们也算歪打正着了…”
没多久,两人沉默的走到莫府外,远远的就看见车水马龙一片繁华的样子。莫府作为樟州盐吏督查,自然是根基深厚、后台强硬。只是这高门大院,无生却不想踏入第二回,宁可这么等着,碰碰运气。
过了许久,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小跑着在门口停下,看门的家丁远远便迎上去,恭敬的喊着“代管家”服侍他下马。那青年目光似冰,一双薄唇抿着,神色倨傲,扔下马鞭就进去了。
“如何?”无生看向鳞生,轻轻问道。鳞生目光比那青年还冷,淡淡说道:“他身上有血光,近期害过人的性命。”
“看来找对了,走吧。”无生轻轻说道,径直往莫府后门走去。等到了僻静处,两人翻身跃墙,无声无息又进去了。无生看着鳞生驾轻就熟的动作,内心扶额,想着自己大约已经把人给带坏了。
没多久,两人就找到了那位“代管家”的身影,一路跟着他,看他指手画脚支使着各路家仆忙前忙后,确实有几份管事的架势。等他终于走到自己的房间,鳞生隐在午后的树荫里跟着闪了进去,无生没那个身手,听到里面轻轻一声响,这才不慌不忙的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鳞生已经将那人绑坐在椅子上,双手反在椅背后,嘴里塞着不知道一团什么布,那人脸上青白,眼里露出惊恐的狠色。
“奎二,”无生轻轻喊道,那人见无生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脸上青白就退了下去,又怒又气红了一片,眼睛里的恨意更重了些。
倒是个心狠手辣的性格。
“我想问你一件事情,”无生笑了笑,坐下来举起茶壶看了看鳞生,鳞生摇摇头,她便自己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倒不是她粗鲁,只是这个人的杯子她才不想碰。
喝了茶,无生又慢悠悠的接上了自己的话:“奎二,你为什么要杀谢敏呢?”
一言既出,奎二脸上又是一片惨白。无生也懒得跟他绕弯子:“你指使的小六儿对吗?现在小六儿也被你杀了吧,但是,谢敏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奎二盯着无生,半晌,眼中突然露出冷笑。无生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来,递到奎二鼻子跟前,奎二扭身躲着,无奈鳞生在身后一推,那小瓶子还是牢牢的放在了他鼻子下方。
奇怪的味道传来,奎二挣扎了片刻,眼里就空茫茫一片无精打采。无生取下他嘴里的布,问道:“说吧,关于谢敏,你看到什么?做了什么?”
“我看到他不知怎么跑到了大堂,跪在老爷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丝绸包裹的东西。”奎二像梦游一般,哑声说着:“是一只金丝镶玉的鞋子,老爷的脸色都白了,然后突然又笑了。”
“‘既然是小女托付终身的人,你快起来,’我听到老爷说话,非常和蔼,‘只是,小女早年就测过命数,十七岁之前不可言婚事,算起来还有数月,你不可声张,只需悄悄准备一应事务即可。’”
无生听着奎二毫无起伏的声调,仿佛跟着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奎二在院子里帮父亲给老爷送一样东西,却看到一个青年小心翼翼的端着手中的珍爱之物,跪在高高在上的大老爷面前,惶恐不安的神色因为对方和颜悦色的反馈而渐渐平息下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既然已经是我未来快婿,可否跟老夫说一说,你与小女是如何相识的?”
“…小姐当时在小生店里看亡母的遗服,这才有缘结识。”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双鞋子也是当年我送给她母亲的定亲信物…”
“不敢……”青年慌忙又跪下,将手中的鞋子往前送去:“既是长辈之物,小生不敢拿。”
老人感慨的叹了口气,弯腰将他扶起来,拿过鞋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这才收好。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下一次见面你可要喊我岳丈了。”
青年诚惶诚恐的红了脸,更局促起来,老人安抚道:“你回去吧,明年立春后的初六,就这么定了。”
“谢谢莫老爷成全!”青年跪地叩头,起身离去。莫老爷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和蔼的神色慢慢退了下去。
“…不要脸的东西!”
奎二听到莫老爷手中茶杯碎在地上,便拿着东西悄悄退下了。他跟上那个青年,一直走到谢氏裁缝铺门口,站了一会才回去继续当值。
没两天,小六儿哆哆嗦嗦的来找他借钱,因为欠了赌债,债主徐伟追得太紧。他眼睛一转,一个计谋就浮了出来。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只花了半个月,谢敏的踪迹就掌握得差不多了,他安排了萍儿“偶遇”谢敏,将谢敏带到城外的茶铺,在之后的一切都在府衙的命案卷宗里,只是,徐伟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他一早就交代好的,小六儿一听他会保自己,就盘算着独得功劳,顺便免了欠下的债务,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谢敏死了之后,他找机会跟莫老爷作了汇报,莫老爷盯了他半晌,哈哈大笑,当即将他提拔为“代管家”。
“老爷说我比我父亲更忠心机敏,以后一定让我平步青云。”奎二依然梦游般的说着,脸上却露出一丝傻笑,无生怒气横生,不由得喝道:“就为了自己往上爬,你竟然害了五条人命!”
“哼,”奎二语调一变,已然恢复过来,他冷哼一声就要大声嚷嚷起来,鳞生却比他更快,一手捂上他的嘴,一手已经伸到在他身后,赶紧利落的扭断了他的手腕。
奎二脸色瞬间惨白,叫又叫不出来,无生一惊,脱口喝道:“别伤人!”
鳞生冷哼一声退了开去,那奎二已经摊在椅背上喊不出来了。无生急忙问道:“萍儿在哪里?你是不是杀了她!?”
“……哈!”奎二痛得嘶嘶不断,却阴狠的笑了笑:“我哪敢动她?她在哪里关我何事!?”
“好啊!我这就带你去府衙,把你的人命官司算一算!”无生一怒,上前就要揪住他的衣领,鳞生却突然伸手抓住她,摇了摇头,无生不明白,鳞生低声说道:“回去吧。”
无生不明白鳞生为何突然干涉她,说道:“我要绑他去官府抵命。”
“不用。”鳞生轻轻说道,看也不看奎二,拉着她往外走去。无生心里疑惑,却没有再坚持。
“抵命?”两人走到门口,那奎二突然轻笑着说道:“谢敏的命不该我来抵,因为最后杀了他的可不是我。”
“什么意思!?”无生扭头问道,奎二却阴沉的笑了起来,挑眉说道:“等你找到萍儿问问她吧。”
“……”无生一瞬间哑口无言,还想冲回去,奎二突然一脚将桌子踢翻了,哐当一声传了开去,鳞生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到莫府外,两人脚步不停往悦椿楼走去,无生一天下来早已心力交瘁,拉着鳞生的袖子小心的问着:“你刚才干嘛拉我走,为何不让我将他揪到衙门去?”
“他的亵衣领口和那个香囊一样。”鳞生轻轻说道,无生听了便吃惊起来:“…是谁?莫非,萍儿吗…?”
鳞生摇摇头:“不重要,就算没这件衣服,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是说,还有人要取他的性命……?”无生嘟哝着,反应过来,有些悲凉的接道:“也是,莫老爷不会留这么大个隐患在身边。”
只是,图什么呢?
只因为门户不当,就放纵下人害人性命,最终女儿也死了。算来算去两手空空,图什么呢?
还有萍儿…无生叹了口气,有些颓丧的样子,鳞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路跟着无生,他看到无生那么多隐忍的情绪,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变重了。
“不要太过在意。”鳞生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管这些。
无生轻轻“嗯”了一声,埋头走路。
“二位!”一声轻呼突然就传来,无生抬头看到苏守言的手下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太好了,主子让我出来找二位,小的正愁去哪找呢。”
“怎么了?”
“谢吴氏来了,啊,就是谢氏裁缝铺那个老太太,正在悦椿楼呢。”
听到这句话,无生两人对视一眼,便跟着那个家仆往悦椿楼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