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吹满楼。正当叶离和卓紫凝准备随乔府众人一道南下时,乔吉却在此时为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长安传来消息,朝中有不少大臣上书皇上,弹劾云南王,说他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甚至有人还鼓动皇上对南诏用兵!”
“你说什么!”叶离愕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最近几日的事。”乔吉的脸上一片凝重之色。
“意图谋反?这怎么可能!”叶离难以置信地道,“自几年前南疆经历过战乱后,处处百废待兴,皮逻阁巴结大唐还来不及,怎会意图谋反呢?”
乔吉叹息一声,眉间一片愁云:“我听说最近几日,李策与朝中的大臣们走的很近,尤其是主张对南诏用兵的那几人。”
“李策……”叶离沉吟了一下,面色骤然大变,“原来是冲着我来的!现如今以南诏的国力来看,他们根本不可能抵挡大唐的军队,一旦朝廷对他们用兵,南诏必会亡国,我唯一的后路也就不复存在了。”
乔吉点头道:“无论南诏是否会亡国,双方的关系一旦破裂,你这个乌蒙教的少教主、云南王亲封的特使,便会在一瞬间成为大唐的敌人。到时候要追杀你的可就不仅仅是辰教的人马了,还有整个大唐朝廷!”
乔吉此话一出,叶离面色更沉。卓紫凝急忙道:“我们必须马上阻止他们,否则你根本插翅难逃!”
“阻止他们?说来轻巧。”乔吉苦笑道,“皇上要下的决断,岂是我们所能左右的?”
“叶离?”卓紫凝心乱如麻,可叶离却像块石雕一样,面无表情,也不言语。莫非这一次,连他也没有办法了?卓紫凝顿时生出了一种大厦将倾之感。
长久的沉默之后,乔吉终于开口:“贤侄莫要太过忧心,万一皇上真对南诏用兵,我也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难道我们要放弃南诏?”卓紫凝愕然望向乔吉。
乔吉叹息着道:“我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卓紫凝咬了咬嘴唇,叶离虽是汉人,但他从小在南诏长大,与中原相比,南诏对他来说更像一个家。若要让他舍弃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那该是一个多么令人痛苦的抉择。
两道目光都看向叶离,半晌过后,叶离终于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一种决绝:“不,我绝不会舍弃南诏!我的师父为了如今的南诏国花费了近二十年的心血,我绝不会让它毁在辰教的手里。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保住南诏!”
“贤侄,你可是有办法了?”乔吉的眼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但是叶离却摇了摇头,眉宇间依旧一派凝重之色。
卓紫凝忽然问道:“我们能帮你做些什么?”
叶离沉吟了一阵,对乔吉道:“乔伯伯,请你帮我一个忙。”
“贤侄请讲。”乔吉语气里的颓丧之气已经消减了不少。
叶离道:“我需要大唐周边国家近些年来的情况,事无巨细,越多越好。”
“大唐周边国家的近况?”乔吉疑惑地道,“贤侄要这些做什么?”
叶离叹了口气,沉声道:“如今,我们只好在没办法中找办法了。”
夕阳斜斜照在院落中,靠墙边有许多盆景花卉,在残阳之下争奇斗艳,搔首弄姿。房间内,铁血盟搜集来的资料堆了整整一桌。因为叶离没有具体言明他究竟要找什么,所以这些资料当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卓紫凝陪着叶离找了一天,仍旧一头雾水:“你究竟想找什么?”
“找机会。”叶离道。
卓紫凝叹息一声,随手拿起一份文书,念道:“金城公主病逝。”
话音刚落地,她就看到叶离的神色起了变化。果然,叶离立刻转过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卓紫凝急忙将那份文书递了过来,“也就是去年的事。”
叶离拿过来一看,只见文书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金城公主薨,吐蕃告丧,且请和,上不许。”(这句话出自《资治通鉴·唐纪三十》,我就直接拿来用了)
叶离放下文书,面上的神色有如拨云见日:“快帮我把所有有关吐蕃的东西都找出来,我们的事只怕要着落在吐蕃的头上。”
金城公主原是雍王李守礼之女,后于景龙四年(公元710年)和亲吐蕃,嫁与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并为维护吐蕃与大唐的和平相处而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吐蕃与大唐可谓是两个冲突不断的国家,然而在金城公主嫁到吐蕃后,两国的关系出现了缓和。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吐蕃与大唐在赤岭(今青海湟源西日月山)各自树立界碑,以示修好,双方相约“不以兵强而害义,不以为利而弃言。”
但是好景不长,唐朝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6年),吐蕃发兵攻击小勃律,两国再起冲突。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唐蕃在青海湖一带展开大战,并拆毁赤岭界碑,金城公主十多年呕心沥血换来的和平,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从此之后,吐蕃经常袭击唐西部边境,两国交兵不断。
皇帝之所以一直对是否出兵南诏犹豫不决,恐怕就是担心吐蕃会趁火打劫。
“怎么样?可有发现?”卓紫凝问道。
叶离摇了摇头,半晌之后才道:“我要走一趟吐蕃。”
“去吐蕃?”卓紫凝忽然明白了叶离所谓的“在没办法中找办法”究竟是何意,“难道你想……”
叶离坚定地道:“我说过,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保住南诏。”
卓紫凝当然明白南诏对于叶离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他们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一旦大唐对南诏用兵,那一切就都太迟了。
“我要和你一起去。”卓紫凝看着叶离的眼睛。
“和我一起?”叶离的脸上露出了稍许犹豫之色。
卓紫凝微微一笑,道:“时至今日,你该不会还想将我甩在一边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要做什么。”卓紫凝认真地道,“认识你这么久了,我又怎会不知道你的‘办法’?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与你一起承担。无论你要做的事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都要与你一起承担。”
“紫凝……”叶离凝视她的眼睛,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赤日炎炎,红轮流火,叶离、卓紫凝二人到达陇右道时已是六月。他们从洛阳出发,一路向西,沿着“唐番古道”,自陇右道鄯州(今青海西宁)进入吐蕃。这条路也是数十年前,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的远嫁之路。
“咱们已经到了鄯州,离边境也不远了。”卓紫凝看着四周与中原大不相同的景象道,“到了吐蕃后,你打算怎么办?”
叶离沉默了一会儿,便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你这是怎么了?”卓紫凝关切地道,“我还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多次‘不知道’呢。”
叶离叹息一声:“因为这是我所做的,最困难的一件事。”
卓紫凝微微一笑:“比杀君不仙还难?”
“不,那不一样。”叶离道,“杀君不仙是一件正确的、毫无疑问的事,可现在我要去做的这件事却让我觉得很不安。”
“可你是为了南诏才决定要这样做的,就像你说的,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卓紫凝看着叶离,柔声道,“别再多想了。”
两人正在谈话间,忽听阵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声响越来越大,竟有震耳欲聋之势。不远处扬起一片尘土,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渐渐逼近。见状,叶离和卓紫凝急忙隐伏起来。过不多时,出现在二人眼前的竟是一队似长龙般浩浩荡荡的人马。这些人身材魁梧,绑着发辫,身着铠甲,手持兵器,看数目至少也有上万人!
“是吐蕃军队!”卓紫凝一脸愕然,从没见过战争的她不禁被吐蕃军队如此强大的阵势惊呆了。
队伍还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先头部队的人马已经走出了二人的视线,可后面的人却还源源不断地走来,似是无穷无尽。
这时,卓紫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道:“不对,这里分明是大唐境内,怎么会忽然出现如此多的吐蕃军队呢?”
叶离沉声道:“他们一直在向东行进,东边是安仁军的大本营,陇右节度使也在附近,这里只怕很快便要开战了。”
然而过了半晌,叶离忽然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囔着道:“奇怪……”
“什么奇怪?”
叶离指着前方不远的吐蕃军队道:“你看,这支军队里竟然没有骑兵。”
“那又如何?”卓紫凝疑惑地道。
叶离道:“我听说吐蕃人打仗喜欢用骑兵做先锋,因为骑兵长于进攻,也比较灵活。但是方才过去了这么多人,我却没瞧见一个骑马的,这难道不奇怪?”
卓紫凝道:“或许是在咱们到达这里之前,吐蕃骑兵就已经率先东进了,他们不是先锋嘛。”
叶离一笑,道:“那就更奇怪了,如果骑兵已经率先东进,那么咱们眼前的这支军队便是作战的主力部队无疑。可是你看,他们的行军速度竟然如此缓慢,简直就像是在散步一样。照这种速度下去,吐蕃骑兵即使再厉害,在主力部队赶到之前,也一定早就被杀干净了。”话毕,叶离沉吟了一下,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咱们也往东去,看看前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两人跨上坐骑,一路向东奔出数里后,便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待到策马踏过湟水之上的长宁桥后,噪杂之音便化作了阵阵喊杀声钻入两人的耳朵。前方不远处,唐番两军的骑兵正在交战,叶离和卓紫凝赶到之时,战斗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地上四处散落着残缺不全的尸体与刀剑,宛如一座巨大的屠宰场。
见了眼前的景象,叶离不禁大吃一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两军的厮杀,心里暗道,吐蕃人究竟在想什么?
唐军士兵不过只有几千人,而吐蕃军队的前锋却比他们多出一倍有余,可是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尸体,大部分竟都是吐蕃人!这真是太可笑了,吐蕃的一万前锋在此浴血拼杀,而他们的主力部队却还在后面慢悠悠地散步,这就是屡次让大唐吃亏的吐蕃军队?
战场上,一位身染鲜血的吐蕃将军御着战马,提着一把厚背大刀,顷刻间便将一名唐军士兵劈成两半。而后,他又嘶吼着几句吐蕃话,策马冲向另一人。忽然,几名唐军士兵夹着长枪包围了过来,那吐蕃将军一勒马缰,战马的两条后腿顿时离地,猛地踹在两名唐军士兵的胸膛上。与此同时,那吐蕃将军用牛皮盾牌挡住了一人的长枪,紧接着右臂一挥,又斩下了两名唐军士兵的头颅。
鲜血喷在了他的脸上,那将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周围的血腥,露出了一抹疯狂的笑容。这时,忽闻“嗖”地一声,一根利箭破空而至,眼看就要穿破他的背心,吐蕃阵营中不少人都惊呼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那将军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在马背上来了个漂亮地“鹞子翻身”,利箭擦身而过!吐蕃阵营的士兵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士气立时大涨。
“那人倒是有两下子。”叶离笑了笑,抽出长剑,翻身下马,“咱们也过去帮忙。”
“帮忙?”卓紫凝向战场上望了望,所有人都好像野兽一般,“咱们帮哪一边啊?”
叶离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当然是吐蕃了。”
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刚才用弓箭射吐蕃将军的那名唐军士兵见一击不中,便又拔了三支箭出来,“嗖嗖嗖”三箭连珠,向着那吐蕃将军呼啸而去,这一手箭术也显示出他绝非普通的士兵。吐蕃将军见状,猛地勒紧马缰,同时伸腿将马的前蹄一勾。疾驰的战马顿时扑倒在地,而他本人却借势一个筋斗翻了出去,一支箭从肩膀上方掠过,而剩下的两支箭却射中了他的战马。
吐蕃将军大声叫骂了一句,向那唐军士兵飞快奔出几步,而后将刀收回刀鞘,反手拿出背上负着的弓和三支箭。一声长啸过后,三支箭被同时射出,依旧是那手“三箭连珠”。那名唐军士兵没有料到这吐蕃将军居然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因此一时躲闪不及,三支箭便将他牢牢地钉死在身后的岩石上。
然而就在这时,三名手握陌刀的唐军骑兵从后方包抄而来,其中一匹战马嘶鸣着向吐蕃将军的身上踏来。正当他以为自己大限将至之时,一道暗金色剑芒凌空劈来,眨眼间便将两条马腿砍断,鲜血像雨点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