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炎熙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断剑,便将它丢在地上。他注视着昆吾,脸上起了一层肃穆之色。只见沈炎熙的双手缓缓抽出了一直负在背上的两柄长剑,当两柄剑离开剑鞘时,剑身所发出的光华仿佛令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沈炎熙的左右手各执一剑,左手中的剑通体银白,如霜如雪,周身散发着一股森寒之气,这正是沈炎熙曾拿来对付黑水玄蛇的玄霜剑。而右手的剑却晶莹剔透,一条金色飞龙点缀其上,手握住剑柄便可感受到如日光般的温暖。此剑本为白帝的佩剑,名曰“无名”。
“白帝?”昆吾的眼中起了一丝疑惑之色。
沈炎熙微微一笑,说道:“该见真章了。”
“正要领教。”昆吾言罢,一领剑锋,寒光闪闪,直如骇电惊涛。沈炎熙目光凛然,双剑斜交,忽地身形拔起一丈,犹如丹凤振翅。面对昆吾凌厉无匹,飞沙走石的打法,沈炎熙的剑招却不急、不躁、不疾、不缓,有如行云流水,又似与周遭万物融为一体。
“三把剑变作两把剑,有趣。”叶离嘴角一扬,口中喃喃道。
此时,昆吾翻转剑刃,剑招突变,沈炎熙的周身仿佛瞬间狂风大作,将他层层包裹。沈炎熙目中光芒一闪,一招“凤舞九天”,双剑剑光一展如若流星划破天宇,起落之间迅捷无比。他右手剑挽了个剑花,使得一招“横扫六合”化解了昆吾的招式,左手剑则带着一股寒气直击昆吾的期门穴。见此情形,叶离也揉身而上,鬼魅般闪现在昆吾身后,长剑一送,却是罩住了昆吾后背的数处大穴。
昆吾被前后夹击,却仍是阵脚不乱,只见他脚下一错,斜身掠向沈炎熙,长剑绞住了刺向自己玄霜剑,而后将沈炎熙的剑势一带,忽然撤手,竟将玄霜剑引向了叶离。叶离一惊,急忙打了个旋身,才避免与沈炎熙这颇有气势的一剑硬碰硬。
沈炎熙冲叶离使了个眼色,二人再度扑上,这一回,叶离手中的剑却快到了极致,金虹闪现,锐风斜吹,反展剑锋,疾如骇电,“刷”的一剑直刺到面门。昆吾刚刚将长剑封上去,沈炎熙的双剑却又从下盘攻到,剑势虽慢,却波澜壮阔,浩如长江。
昆吾一声清啸,身体猛地向后弹出,剑光一扫,便折下了数根树枝,只听“嗖嗖”几声,树叶被昆吾剑风所扫,向着叶沈二人飞射而出。沈炎熙一个箭步上前,双剑舞出一团剑光,将树叶绞得粉碎。
就在这时,昆吾的身影不知何时却突然出现在沈炎熙面前,一个“仙人指路”刺向沈炎熙胸前檀中穴,端的是迅捷无伦。沈炎熙急忙倒踩七星,斜身侧步,避敌正锋。岂料昆吾又是一剑补来,沈炎熙躲闪不及,只听“吃啦”一声,右臂的衣袖已被划开了个大口,一点殷红慢慢渗透出来。
得手了。昆吾心上一松,却讶然地看到一小段暗金色的锋芒从自己的腹部透出。中计了,这是诱饵。昆吾看着这透体的一剑,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叶离“刷”的将长剑抽出,向沈炎熙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无妨,轻伤而已。”沈炎熙摇了摇头,轻声道。
叶离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昆吾的身上,见对方的脸上毫无痛苦之色,便开口道:“你当真感觉不到疼痛?像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昆吾冷哼一声,提剑指向叶离:“不必多言,来吧,杀了我便是铁血盟胜。”
沈炎熙看着昆吾腹部淌下的血珠已经在地上滴了一串,不由得叹息一声。他与叶离汇聚一处,三剑齐展,只见剑花错落,冷电精芒,斗到急处,便是飞沙走石,风翻云涌。叶离越打越快,剑若雷霆,招式也愈发变得刁钻毒辣。沈炎熙的剑招则是越展越慢,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包罗万象,每一招都精妙非常,变幻无穷。
昆吾的长剑舞出一道光墙,将自己的周身护得密不透风,但此时他的脚下已经形成了一片血洼,饶是他感觉不到疼痛,也发觉自己渐渐的有些头晕眼花,身体也已开始疲累。一个恍惚间,叶离“刷”的一剑刺中了他的大腿,而紧接着一股大力自胸前传来,昆吾“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原来是沈炎熙双剑所散发出的剑气直接震伤了他的五脏六腑。
昆吾感到一阵眩晕,可就是没有任何痛觉,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在哪里,只是感觉每出一剑都仿佛要花掉身上所有的力气。
有些累了,是时候该结束了吧。昆吾心里这样想着。
这时,叶离使得一个“翩若惊鸿”的身法,倒提青锋,欺身直进,抬手“刷”的一剑指到昆吾的眉心,正是那招“天下惊惶”!沈炎熙紧随其后,双剑推进,一招“大江东流”,向昆吾席卷而去。
昆吾面对着惊天动地般的攻势,却慢慢垂下了手中的剑,只听三声闷响传出,昆吾的前胸和额头上开了三个血洞。“哐当”一声,长剑坠地,昆吾的身躯也轰然倒塌。
一场恶斗结束,沈炎熙叹了口气,脸上却毫无喜悦之情。他将双剑收起,右臂上已被鲜血打湿了一片。
“喂,三把剑,接着。”耳边传来叶离的声音,沈炎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小瓷瓶向着他抛了过来。沈炎熙抬手接住后,叶离指着他手臂上的伤道:“用那个,好得会快些。”
沈炎熙微微一笑:“多谢。”
叶离扯下自己的蒙面,走到昆吾的尸体前,神色有着些许黯然:“最后一招,他放弃了。”
“是啊。”沈炎熙走了过来,“倘若不是他放弃了生,我们断不会赢得这样轻松。”
“你觉得他当真已经毫无感情了吗?”叶离回想着刚才,昆吾最后的眼神一直闪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洗髓散虽然已经洗掉了他的所有感官,但感情一物又是何等玄妙,这世上又岂会真有全无感情之人?”沈炎熙蹲下身来,合上了昆吾的双眼,“有的只是假装全无感情,并亲手将自己推上绝路的人。”说罢,他注视着叶离的双眸。
这个时候,叶离的心潮有那么一丝起伏,他看了看昆吾的脸,发现这个一辈子生活的如同行尸走肉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如此安详。和他比起来,我算是幸运的吧,最起码我曾经爱过,也恨过。叶离长叹一声,默然走开,脑中却又回想起小铃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师父慈爱的眼神,他们应当也不希望看到我变成像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吧。叶离看着不远处还在和辰教拼死战斗着的人们,却发现他们在自己的眼中忽然从一枚枚的黑白棋子变回了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在钻牛角尖吗?叶离缓缓闭上双眼,痛苦也好,孤独也罢,原来都是我自己逼出来的,是我一直想不开。
沈炎熙看着叶离神色上的变化,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微笑。
“昆吾已死,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沈炎熙道。
“我打算回北方去了。”叶离的目光中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沈炎熙微微一笑,道:“是担心卓姑娘吗?”
叶离没有回答,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卓紫凝现在孤身一人在长安与辰教众人周旋,或许她会需要他的帮助,尽管如今的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其实他最想告诉她的却是此时此刻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那便是卓紫凝是他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人。
微蓝的夜幕里悬挂着一弯新月,如衣带渐宽的美人,月光洒下,好似淡淡的柔情。此刻,江夏外的一片小树林中,一男一女伴着点点萤火,席地而坐。
“洛大哥,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我了。”开口的绯衣女子正是乔梦玫,“如果当日不是我那么任性的跟来,现在也不需要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哪里,一点也不麻烦。”君洛宇微笑道,“现在江湖上这样乱,你孤身一人回洛阳我实在放心不下。”
乔梦玫沉默了一阵,忽然低声道:“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任性,很麻烦,像个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
“你怎会这样想?”君洛宇关切地看着她,乔梦玫眼里悲伤的情绪让他心里一痛。
“我就是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我的武功不好,又不聪明,不但帮不了爹爹的忙,连回家都必须要让人陪着……”乔梦玫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所以叶大哥才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君洛宇替乔梦玫擦掉眼泪,“是他没有发现你的好。”
“你不用安慰我。”乔梦玫抽泣着道,“我能有什么好。”
君洛宇注视着她,柔声道:“不会、不懂,又有什么不可以?心狠手辣、杀人放火,你为什么要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为什么要懂?你虽然不聪明,但你很善良,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你的武功不好也没有关系,只要爱护你的人能够将你保护好,那就足够了。”
闻言,乔梦玫呆呆地看着君洛宇,眼泪又“刷”的流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君洛宇拿着手帕擦去了乔梦玫的眼泪,心里忽的一阵酸楚,真希望这条回家的路,永远也不要走到终点。
乔梦玫用手背抹了抹脸,破涕为笑:“难道爱哭也可以成为我的优点?”
“当然。”君洛宇一笑,“有些人就算悲伤到极点,却也哭不出来呢。”
夜色阑阑,凉风习习,乔梦玫不知不觉中向君洛宇靠近了许多:“洛大哥,给我讲讲你的事吧。”
“我?”君洛宇想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这该如何讲法呢?
“洛大哥是哪里人?”乔梦玫问道。
“我在长安出生。”
“呀,原来洛大哥家住长安啊。”乔梦玫一下子兴奋起来,“我也去过长安,虽然……”她想起自己曾把芳翠华庭闹得鸡飞狗跳,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我虽在长安长大,但那里却没有我的家。”话毕,君洛宇忽然沉默下来,神情黯然。
“为什么?”乔梦玫看着君洛宇略带痛苦的眼神,自己心里竟也变得十分沉重。
“对于我爹而言,我只是一件用来继承家业的工具,他从未关心过我。”君洛宇一脸漠然,好像谈起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不想继承你爹爹的家业吗?”
“当然不想,我甚至厌恶他的一切。”一丝冷光自君洛宇目中划过,“因此我从不听他的话,他叫我往东,我偏要去西。”
“原来如此。”乔梦玫点了点头,她见君洛宇的神情似乎有些不悦,便换了一个话题,“你娘亲呢?”
岂料君洛宇听到“娘亲”二字时,目中更是透出了仇恨的光芒:“我娘在我出生之时就死了,我从没见过她。”
君洛宇冰冷的声音让乔梦玫生出了一丝胆怯,她根本不曾想过,一向温和的君洛宇竟会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乔梦玫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潇洒自由的人,没想到你心里竟也有这许多痛苦的往事,看来我当真是什么也不懂。”
君洛宇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乔梦玫的头:“我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些令人伤心的事,你无需去懂。”
乔梦玫叹息一声,望着月亮道:“我只是自以为很了解你们,就像叶大哥,我现在才知道,除了他与我家颇有渊源之外,关于他的一切我其实一无所知。”
“颇有渊源?”君洛宇嘟囔了一句,只觉得某些地方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你以前说过,要带我去游山玩水,走遍天下,这话还作数吗?”乔梦玫忽然扭过脸来,打断了君洛宇的思绪。
“当然作数。”君洛宇说道,“等这个江湖太平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