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笼罩了长安城,一切都变的灰蒙蒙的。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飘飘落落,无声无息。地上的积雪虽然不多,但也像铺了层白砂一般,晶晶亮亮。叶离踏过长街,注视着长安总坛的朱红大门,心里忽然涌出颇多感慨。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
“叶兄,你怎会在此处?”宗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一年前的样子,“叶兄来了长安,怎的也不遣人通知我一声?”
叶离转过身来,淡淡一笑:“今趟来长安,我是为了件私事,因此不想太过兴师动众。”
宗岳笑着走来,面相亲热的道:“既然来了长安,何不去总坛坐坐?”
“也好。”叶离眼中的光亮一闪而过。
进了总坛,宗岳便命人前来招呼叶离:“叶兄,今晚可一定要赏光来芳翠华庭吃顿便饭。”
“那是自然,宗兄费心了。”叶离道,“不敢耽误宗兄的时间,在下能否在总坛内随意走走?”
“叶兄请便,恕在下失陪了。”宗岳冲着叶离抱了抱拳,便离去了。
叶离沿着长廊,一路行至卓紫凝的住处外,对门口的侍女道:“在下有事想见卓护法一面,烦请通传。”
那侍女看了叶离两眼,道了句“稍等”,便回身进了主屋。片刻之后,那侍女领着叶离进入一间书房,卓紫凝正一脸讶然的在里面等着他。
侍女退下后,卓紫凝忙走到叶离跟前,问道:“你怎能光明正大的来见我?若是有人问起,你要怎么解释?”
出乎意料的,叶离似乎并没有把卓紫凝的话当回事:“无妨,不必理会辰教的人。哦对了,那神秘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卓紫凝眉头一皱,始终不明白叶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昨天问你的事如何了?你可有对策帮我摆脱宗岳?”
叶离听罢,轻声一笑:“你且看着吧。”
随后,他又在卓紫凝的书房里逗留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
黄昏降下,芳翠华庭里又变得灯火辉煌。叶离倚着二楼的栏杆向下望去,美酒的香醇和佳人的芬芳仿佛织成了一张迷幻的大网,将人缠在其中。若想纸醉金迷,再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
这时,只见老鸨从大门外走入,诚惶诚恐的将一个男人迎了进来。男人抬头看见了叶离,便向着楼梯走来,那人正是宗岳。
叶离嘴角一扬,转身走回房间,过了片刻,宗岳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桌上摆了许多精致的菜色,两人用的差不多后,宗岳开口问道:“我听说叶兄今日特意去见了卓护法?”
“不错,宗兄的消息真是灵通。”叶离拿起酒杯,浅饮了一口。
宗岳微微一笑:“我险些忘记,叶兄和卓护法在岳州是见过面的。”
“是啊,可那时仅是一面之缘。”叶离的眼中透出一抹追忆之色,“自我和卓姑娘在西域一别至今已经快一年了,现在想来却依旧记忆犹新。那时她还只是兰州分坛的坛主,没想到现在已做了护法了。”
“什么?你们在西域见过面?”宗岳的脸上难掩吃惊之色,心里暗自猜疑道,为何她从未对我说起过?
“哦?卓姑娘没对宗兄提起过?”叶离眉头一皱,面色十分迷惘,“当时她还在为如何打通丝绸之路的事而发愁,幸好我们乌蒙教与西域水云殿有些贸易来往,于是我就在月瑶殿主的耳边说了些好话,这才求得殿主放兰州分坛的人在丝绸之路上通行。”
闻言,宗岳的心中更是震惊,卓紫凝说她之所以能在丝绸之路上畅行无阻,是因为在水云殿认了门亲戚,当时他虽然觉得这套说辞有些勉强,但也没深究。现在听了叶离的话才终于明白,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原来卓紫凝竟是在骗他。
这个女人!宗岳心里暗骂,今晚回去一定要她好看!
宗岳凝视着叶离,心里忽然又生出了一个问题,叶离为何要帮她?难道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当时卓紫凝不过是教里的小角色,叶兄为何要花费那么大的气力来帮她?”
叶离哈哈一笑,道:“我听说陇右道的坛主难当,稍有不慎,便会有杀身之祸,宗兄就当我是在怜香惜玉吧。”
“怜香惜玉?”宗岳双眼一眯,脸色顿时一沉。
叶离直视宗岳,眼带挑衅之色:“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闻言,宗岳的脸色几度变换,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话:“叶兄可知我和紫凝之间的关系?”
叶离听得对方已经把对卓紫凝的称呼改作了“紫凝”,便轻声笑道:“莫非宗兄和她是夫妻?”
“不是。”宗岳语气生硬的道。
“那么我和她之间的事,宗兄便管不着了。”叶离眼含笑意,又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
宗岳静静的凝视叶离,目光如子夜般深沉,方才在酒席间,他还与我称兄道弟,为何忽然之间就变了脸色?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吗?不,绝不可能,他一定另有目的。
宗岳靠在椅背上,眼底一片冷然,他淡淡的道:“叶兄是故意不给我宗某人面子了?”
“我听说宗兄一直想到得到卓姑娘,甚至不惜威逼利诱,不过卓姑娘的心似乎并不在宗兄身上。”叶离冷笑着道,“不是我想威胁宗兄,若宗兄再试图对卓姑娘用强,那么我们之间的生意往来,在下便要重新考虑了。”
宗岳的眼中忽的闪过一抹杀气,阴鸷而犀利:“不过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在下有个习惯,只要是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叶离的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宗岳,缓缓的道,“霸王硬上弓有什么乐趣呢?更何况卓姑娘已不再是你的下属了。宗兄若是舍不得放手,那就是不给我叶某人面子了。”
闻言,宗岳的额角青筋突起,面色浓黑如墨,他心里明白,他是被一个女人给摆了一道。此前,卓紫凝之所以假意依附于他,是为了利用他迅速登上高位,而她自己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与叶离搞在了一起。这女人好深的心机,好大的胃口,她既要在辰教占有一席之地,又要在乌蒙教里插上一脚吗?还是说,她本身就是叶离安插进来的人,叶离希望通过她的手,在辰教得到些什么?
其实宗岳的想法已经贴近了事情原本的真相,但是他误读了叶离的身份,令他错以为这是乌蒙教对中原武林的野心。
“叶兄好手段。”宗岳冷冷的道。
“宗兄,你我都是生意人,因此你该明白,在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说罢,叶离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夜已深了,宗兄请回吧。”
次日上午,长安城下了一天的小雪终于停止了,而长安总坛却在暗中起了一丝波澜。这一日,卓紫凝总觉得周围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透着些怪异,连侍女们似乎都在她的背后指指点点。
“秋晨,究竟发生了何事?”卓紫凝向自己的一名侍女问道。
秋晨的面色有些紧张,一双眼睛总是躲躲闪闪:“护……护法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秋晨结结巴巴的道:“那位从南诏来的叶公子,似乎……似乎说是……喜欢护法,昨晚,他为了护法,已经跟宗护法闹翻脸了!”
“你说什么!”卓紫凝心中一惊,他说……喜欢我?
“昨晚宗护法回来后大发雷霆,听说……还杀了几个人……”秋晨还在继续说着,只是卓紫凝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竟然说喜欢我?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喜欢我?这是假的吧?是为了帮我摆脱宗岳,才这么说的吧?卓紫凝的脑海里思绪纷乱,叶离的身影忽然无比清晰的出现在眼前,他是那样优秀的人,又时常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怎么会喜欢上我?刹那间,她无数次想起叶离的微笑,那些笑容都是假的吧?可他对别人笑过吗?
卓紫凝忽然发现自己在拼了命的寻找他待自己与待别人的不同之处,他保护过我,他对我笑过,他开过我的玩笑,他说他需要我,因此我对于他来说应该是特别的吧。
这时,卓紫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胡思乱想了这么多,真是的,刚才都在想些什么呢?难道我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可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一听说他喜欢我,心里竟会这般高兴?她虽然并不承认自己喜欢了叶离,但那已经加速跳动的心脏还是出卖了她。回忆起认识叶离以来的这段时光,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叶离早已经进入了她的生命。
当下,卓紫凝决定再去找叶离一趟,毕竟他已经光明正大的拉近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因此此时前去找他,倒不会引起怀疑。
卓紫凝踏出长安总坛的大门,正准备往芳翠华庭的方向去,却意外的在街对面见到了正悠然散步的叶离。她向着叶离走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叶离微微一笑:“我猜到你会去芳翠华庭找我,因此想省些事,所以就提前在这里等你。”
“我都听说了,你这家伙说喜欢我,该不会……是真的吧?”卓紫凝半开玩笑的问道,其实她也不得不承认,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一丝紧张,或者说,那是一丝期待。
“当然不是真的。”叶离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闻言,卓紫凝的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她暗暗的嘲笑自己,我刚刚都在想些什么?竟会幻想他真的喜欢上了我。
叶离见卓紫凝的面色有些黯淡,心里吃了一惊,这姑娘难道信以为真了?叶离讶然道:“你该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这句话带着一丝轻轻的笑音刺入卓紫凝的耳朵,羞愤的情绪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瓜。她凝视叶离,却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和嘲笑。卓紫凝不禁后退了一步,心也渐渐凉了下来,我究竟是怎么了,竟会向他这种人要求感情,喜欢上什么人不好,却偏偏要喜欢上他。
“叶离,你在乎过我吗?”卓紫凝平静的开口,那淡如水的语气连她自己都觉得心里一寒。
“为何要问这种问题?”叶离眉头一皱。
卓紫凝看着他,道:“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叶离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若我刚才的话冒犯了你,我可以道歉。”
“与刚才无关!”卓紫凝的声调猛地提高了,“这个问题盘踞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一直不敢去想。你保护我、帮助我,是否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所以你才那样做?如果有朝一日,我失去了利用价值,你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理会我了?”
叶离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塑像。
长久的沉默让卓紫凝心里发冷,她轻笑一声,道:“我总算明白了,我对于你而言,就是一件工具,有用的时候倍加珍惜,无用的时候弃如敝履。叶离啊叶离,你与铁血盟那班人有什么区别?不,你比他们更加可恨。至少他们是在光明正大的利用我,而你——你却是我见过的最虚伪、最无耻的人。”
说罢,卓紫凝转身走回长安总坛。真相终于被揭破,剩下的只是一个硕大的空洞。卓紫凝又气愤,又失落,她是在气自己为什么总对叶离抱有幻想,明明早就应该知道他只想利用自己,为什么却一次又一次的刻意忽略这个事实。
卓紫凝刚刚走到中庭,却被李策拦了下来。
“卓护法的胆子真大,连宗岳都敢耍。”李策微笑道。
“你想怎样?”李策脸上的笑容像极了叶离的,让卓紫凝心里一阵烦躁。
“既然卓护法已经决定和宗岳分道扬镳,为何不试着去寻找下一个盟友呢?”李策道,“宗岳已经恨你入骨,你若是一直这样形单影只,他早晚会向你下手。或许到时候,连那位乌蒙教的少教主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