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李流溪从禅房里出来
他相信自己刚才讲的那番话足够让禅房里的三个老和尚好好消化上几天
时局微妙,他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眼下,他还有一处地方要去。
***
梵音山坐拥三十六峰,其上散落着七塔十八阁,其中主峰便是现在李流溪脚下的这一座——南天峰。
南天峰的山顶有一尊百丈巨佛,确切的说应该是半尊
相传五百年前有高僧自西方来到中土,云游四海广布佛法,数年之后心有所悟便寻了一处隐秘之地结庐而居静待突破之机。某日深夜,其独坐陋室闭目打坐,忽闻奇香扑鼻,寻之无迹,慧心徒现才恍然明白此乃本尊欲结金身之兆。然此奇香亦引来广袤群山之中魑魅魍魉之辈觊觎,纷纷出动朝之潜遁而来,须臾间陋室四周暗影崇崇杀机四伏。高僧法力虽强,无奈金身结至中途不可轻举妄动,否则便是功亏一篑。眼见着蛇虫鼠蚁进屋上榻,转眼间就要爬到身上将其啃噬殆尽,高僧额头的汗水悄然滑落......
当此时,只听得夜空之中响起雷声隆隆,秽物前行之姿顿止,高僧心中灵光一闪,不自觉抬眼朝窗外一瞧,却正巧让他撞见了一道紫电自云端劈落,瞬间将群山点亮,黑压压的山峦之中赫然有一座高峰显现出佛陀轮廓!高僧顿觉灵台之中有一道金光照入,周身暖流便走,转眼间妖魔惊逃,鬼怪急遁,道行浅些的小怪更是当场灰飞烟灭,原本至少要结上三五日的金身竟在刹那之间完成!
斯夜过后,高僧功德圆满,凭着当日印象他踏上了寻找那座高峰的道路,一路上青山巨石间仿佛有声音在指引着他,越靠近那座高峰这声音便越清晰,最终当他登上顶峰以高深内力劈开巨石时,一束金光自裂隙间陡然射出,瞬间冲破云霄,将天空映照出五彩霞光,一时间山顶祥鸟环绕灵兽嘶鸣......
被他劈开的巨石之后藏着一只石像的眼睛。
于是高僧便决定在此开宗立派,广招信徒,有感于那冥冥之中指引他的声音,他将门派取名为“梵音山”。
而后五百年里,历代梵音山弟子一直在做的一件事便是不断的劈开巨石使藏于南天峰之中的佛陀石像露出真容,但是石像之大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时至五百年后的今日也堪堪将这尊巨佛的半身展现出来。
李流溪站在南天峰顶的平台上,驻足仰望高高在上的佛陀石像若有所思。
南天峰顶的平台上还有一物,虽然历史不及石像悠远,但是关于它的故事却一点不比石像少。
这便是“醒世钟”。
高逾三丈的“醒世钟”安静的伫立在平台的中央,无论风雨,岿然不动。
唯一能让它动的,只有旁边三人合抱方可催动的撞钟梁。
百年前梵音山云游僧“苦慈”便是将“青犀伏魔棍”藏于此梁之中,“苦慈”圆寂那晚紫电劈中“醒世钟”,连带着撞钟梁一同摔落在地,天下三神兵重现人间。
相传那晚“醒世钟”被劈落之后从南天峰上顺着台阶一路滚落,将沿路的青石压成齑粉,直到最后的最后才被山门拦了下来,“醒世钟”撞上山门的那一声巨响十里之外可闻。
少顷,忽有一人自钟后出现,一路小跑到他跟前躬身拜道:“不知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流溪看了看眼前的男子,此人名叫傅人玉,乃朝廷钦派驻扎在梵音山的十名看守之一,同时也是这十人中的领头。
李流溪点点头道:“带路吧。”
***
陆渐自东岳庙回到长安之后便被安排到了国师府养伤。
三日之前他已能下地走动,相较于他所受的伤来讲这份恢复的速度堪称神速
陆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份能耐,他想起了当日在济水之上金傲玲也同样被他的恢复能力折服
眼下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池塘边看鱼
池子很大,几乎占到了国师府三分之二的规模,这么大的池塘却只养了三十六尾鱼,常常待在湖边半天连鱼的影子都看不到
时间久了,陆渐索性对着湖面发呆
他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之前经历的那场恶战
杨靖终于死了,虽然不是死在他的刀下,但他并不觉得十分遗憾
长久以来心中积郁着的那股气终于得以释放,他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师兄他们,但是师叔有令在先,没有他的允许陆渐不得私下与不老峰联系
虽然不知道这个约定的意义何在,但想起这段日子师叔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陆渐还是决定遵守当初的承诺
不知千里之外的长生湖上,大师兄是否依然还在偷喝师尊的酒,二师兄的江湖编年史是否有新的进展,三师兄是否还在为了超过大师兄而日夜苦练,四师姐是否研究出了新的药方......小师妹的武功是否又有进步?
江兰呢?状态如何?她的“病”还能治好吗?
当日杨靖在山顶平台告诉他,江兰的灵魂已经献祭给了白天禽,那是否只要找到了白天禽就有希望呢?
陆渐发现虽然自己才离开不老峰不到半年时间,却似乎已经离开了很久。
他躺倒在池塘边,仰面望着天空,忽然间觉得好烦。
***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洛府里老刘领着一个人穿廊走巷来到一处房门前
老刘敲了敲房门,轻声对里面叫了声:“殿下。”
房内没有回应,老刘尴尬的朝身后之人露出苦笑,又转过头补充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房内又沉默了片刻,少顷传出安阳的声音道:“等着。”
老刘又欲讲话,却被身后的人拦了下来,回头一看,那人抿着嘴朝他摇了摇头。
按洛棠的恢复程度来讲,苏醒就在这几日,可惜安阳应该是等不到了
她有一个问题要当面问他,为此她已经等了十余天
她不确定是否自己真的这么急着知道答案
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非要等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愧疚么?
安阳努力摇了摇头,不可能,那晚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开口向他求救
她想起长安大街上洛棠曾当着众多下属的面朝她破口大骂,言辞轻佻,模样着实可恶!又想起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混迹于赌坊青楼的样子,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但是她同样忘不了在自己心灰意冷的最后一刻,从天而降挡在身前的白色背影。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她被困在其中找不到出口,她想大声呼喊,可是没人可以听到。
不知不觉,她低下头开始轻声抽泣。
“李御寒,你怎么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安阳猛然抬头,床上躺着的洛棠正莫名奇妙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