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的声音在东岳庙中忽然响起,吓得建王三人呆若木鸡。
别说他们,守在门外的羽林军也都当场愣住。
唯独太后蓓妃闷在鼓里,握住太皇太后的手臂欣喜道:“是雍儿!”
没人比亲生母亲更熟悉自己儿子的声音,所以她说是那必然就是。
就在众人哑口无言的当口,只听“吱呀”一声,两扇庙门从里面被拉开,开门的是许旌,将门打开之后他让到一边,众人抬头望去,皇帝李雍正一脸严肃的负手站在庙堂正中,而国师李流溪则平静的站在他的侧后方。
“祖母,母亲?”李雍看着人群中的二人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老妇人看见李雍平安无事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欣慰道:“还不是你母亲放心不下你,先前命人来看了你两次都没见着,怕你出了什么事儿!你说你这孩子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报个平安,白白让咱们娘俩担心!”
李雍走出门外来到二人面前拜了一拜,道:“是孩儿疏忽了,请母亲责罚!”
蓓妃抬起双手将他扶起,柔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雍朝她微微一笑,转过头又看着建王三人道:“三位皇叔,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李显一时语塞,看看旁边其他两位王爷都低头不语,面露尴尬道:“我们......”
“启禀陛下,三位王爷刚才说发现了叛军的踪迹,特来向陛下禀告!”跪在地上的羽林军“老大”插话道。
“哦?”李雍道:“原来是军机要事,那请三位叔叔伯伯随朕进去细细说来。”
不等三人答话,李雍又回过头握着蓓妃的手道:“母亲,此地已无他事,外面风大,您还是先跟祖母回去吧,晚些时候孩儿再来请安。”
蓓妃微微一笑,说了声好,搀着老妇人转身离开。
见蓓妃一行离开视线范围,李雍脸色一沉,拂袖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走入庙中,竟是看都没看建王三人一眼。
建王一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通摇头叹气,默默跟了进去。
***
天色将暗,明月初升,东岳庙内点起了烛火。
李雍背对着众人,抬头看着摆在祭台上方的“皇天上帝神位牌”,许久之后平静道:“当年父王驾崩时朕方才两岁,幸得几位皇叔全力保驾才得以在三年之后顺利登基,这份恩情朕一直是记着的。”
“这些年来叛军逐渐势大,各地频繁起事,朝廷和军中都给朕递了不少折子,有旁敲侧击的,也有直言劝谏的,无论语气如何,都是说的一个意思——八王拥兵自重,剿匪不力!”
三人一听,连忙拜道:“陛下休听那些奸人胡言!”
李雍丝毫不理会他们,径自接着说道:“让朕倍感欣慰的是一年前大皇叔主动交出全部兵权,我便投桃报李将许旌连升了三级,这么做当时反对的声音可不少,但朕还是力排众议坚持了下来。目的是什么?是希望让其余几位皇叔看一看,朕并非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是希望几位皇叔看到之后也能效法大皇叔的作为。”
李雍讲到此地低头一叹道:“可惜啊,几位皇叔似乎并没有领会到朕的良苦用心。”
三人脸色微变,这时李贺站出来道:“陛下,臣等以为是否拥兵,拥兵多少,与向陛下、向大唐效忠并无必然联系!”
李雍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五皇叔说得没错,朕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贺一愣的功夫,李雍又道:“大皇叔交出兵权之后,朝廷的兵力已经达到四十余万,正面对敌绰绰有余,即使没有几位皇叔的兵力支持,剿灭叛军也最多只是时间上晚两年。”
忽然,李雍的脸色急转直下,语气一变冷冷道:“但是今日发生的事情让朕觉得这两年朕现在等不起了!”
此话一出,正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李雍的意思似乎已经说得很明白。
这是要摊牌了?庆王李郁冷汗都流了下来,建王李显也是面色铁青,唯独成王李贺依然试图辩解。
“陛下,削兵一事牵连甚广,非一朝能成事,眼下反贼作乱,稍有不慎恐让那贼人钻了空子啊!还望陛下三思啊!”
庙堂里都是聪明人,谁能听不出李贺话中有话,只见李雍眼中锋芒一闪,冷冷道:“五皇叔这是在威胁朕?”
李贺一怔,没想到李雍今天竟然如此强硬,当着众人面直接点破了他的言外之意,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禁后退一步颤声拜道:“微臣不敢!”
建王三人还以为李雍是在为今日庙前广场遇袭一事动怒,却不知道李雍刚刚在杨靖手底下死里逃生心中倍感屈辱,从密道走出来惊魂未定之际又恰好撞见三人在门外大吵大闹,还惊动了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一旁许旌将情况一说,李雍明白过来三人意图,心中顿时怒气难遏。
“哼!”李雍冷哼一声道:“五皇叔若是觉得削兵有困难,那就在封地上好好待着,朕不希望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之时还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李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时间又惊又怒,平日里巧言善辩的他此刻竟是被骂得伫立当场!
这时,李流溪上前对李雍道:“陛下息怒,三位王爷对大唐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与羽林军的冲突也是心急陛下安危所致,都是误会。”
庆王李郁见有人为其开脱,急忙擦了擦汗喘气道:“对对对!国师说的对!都是误会!误会!”
李雍仍是冷着脸不置可否,李流溪便对着建王三人道:“三位王爷,今日陛下遇袭,可见反贼作乱已经危及社稷存亡,陛下提及当年之事是希望这次王爷们也能挺身而出一心御敌,共保李唐江山,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呐!”
听完这番话,李贺和李郁各向建王李显看了一眼,关键时刻三人还是以李显为首。
只见李显神情肃然,少许沉声道:“臣等今时今日之地位,仰仗先帝所赐,大唐以忠孝仁义立国,当年臣等力保陛下登基也是为报先帝之恩,陛下登基以来圣眷素厚,臣等更不敢忘。只是——方才成王所言亦是事实,削兵牵扯甚广,还请陛下从长计议。”
见李显言语诚恳,李雍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微微颔首道:“三叔的意思朕明白,只要你们心里都还念着这份情,那么一切都好说。”
李流溪见气氛缓和,便朝李雍拱手道:“陛下今日操劳许久,天色已晚,还是早点歇息吧。”
建王三人见状心领神会,躬身齐道:“臣等告退。”
***
三人从庙里出来,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庆王李郁向李显悄悄问道:“三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成王李贺冷冷道:“本想出奇制胜,没想反被将一军。”
李显沉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半晌站住脚回过头对二人道:“二位贤弟想过没有,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反对削兵乃至消极剿匪,陛下没有责怪,为何偏偏今日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李郁想了想道:“莫非是今日广场遇袭之后迁怒于我们?”
李显摇头道:“这只是导火索。”
“看来我们已经触及到了陛下的底线。”李贺抚须若有所思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李显赞同道。
“底线?”李郁不解道:“三哥此话怎讲?”
李显朝周围看了一眼,对李郁低声问道:“六弟,三哥问你一句,你可有反心?”
李郁一愣,支吾道:“三......三哥你这说得什么话,我怎么敢有反心?”
李显转过头又问李贺:“五弟你呢?”
李贺直言道:“自然没有!”
李显点点头,道:“这便是了。陛下说了这么些年的削兵,我们一直不肯,说到底是自持没有反心,闹来闹去也不过是为了保住眼下的地位。我们七家号称拥兵十五万,其实战斗力充其量也就抵得上七八万虎牙军,更何况连个像样的主将都没有,别说遇到李天将就算是大哥的儿子也够我们喝一壶的,所以光我们自个儿闹是闹不起来的。”
“只要我们不主动倒向叛军,陛下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么一直拖下去,等到叛军被剿灭再回过头来谈削兵一事也为时不晚。”李显接着道:“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叛军都已经明目张胆的来行刺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还想要动许旌已经触碰到了陛下的逆鳞,在他眼里这或许已经等同于叛变。”
“陛下知道我们这次要动许旌?”李郁道。
“六弟莫要忘了,我们这次来是打着获悉叛军行踪的旗号,但是方才陛下连提都没提此事,你说他还会不知道吗?”李贺提醒道。
“这么看来削兵已成定局?”李郁不甘道:“两位哥哥,容弟弟我说句糊涂话,若是咱们真的朝那边倒了呢?”
“六弟莫不是忘了当年老二在玄武门的下场?”李显冷笑道:“你有把握能躲的过李天将那把斩马刀?”
李贺亦道:“就算江山易主,咱们将来还是会面临同样的局面,好歹现在这天下还姓李。”
李郁丧气道:“那往后咱们就不闹了?”
李显道:“闹还是要闹,太安静了反而遭人怀疑,但是得把握好分寸,而且将来万一有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一定得格外卖力。”
“这日子越来越难过啊。”李贺摇头道。
“身在帝王家哪有好过的日子。”李显抬头看着天上的紫微星淡淡道:“原本以为他只想坐稳龙椅,没想到当年的黄毛小儿如今是想成为千古一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