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目,一大早的鸾鸣宫便里里外外忙成了一团,竹沥把薛溯鸢叫了起来,小厨房也早早准备好了早膳就等着主子传唤。
薛溯鸢坐在梳妆台上由着伺候的宫女描眉画眼,她已是许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显得十分慵懒。梳头嬷嬷和她确认着要佩戴的头饰,另一边侍女们捧着修容的衣裳在一旁等候。薛竹沥恨不能把薛溯鸢武装到牙齿,这会正和勒人一块给薛溯鸢染指甲,勒人替薛溯鸢捧着手,由着手巧的宫女在染了淡淡粉色的指甲上以金粉描画花纹。
竹沥看着薛溯鸢打不起精神,笑道:“娘娘且先忍一忍,一会子歇个午觉。”
薛溯鸢懒懒的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母亲来的好早,本宫还以为要再过些时日。听闻入京才不过四五天?”
竹沥点头:“是,才五天。”想着又道:“多年不见,想必老爷和夫人也思念您,这才着急了。”
薛溯鸢随意点点头,但愿吧。微微眯起眼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描的是海棠图案,就是以金粉描线,朵朵盛开美不胜收。薛溯鸢从前都只是染的指甲,最多是颜色变化还未弄过这些花样,有些新鲜:“倒是巧思。”
小宫女低下头,低声道:“谢娘娘夸赞。”
“娘娘,这是乐之,娘娘晋了修容时内宫局管事送来的,生的一双巧手。”勒人见薛溯鸢感兴趣,开口介绍。
薛溯鸢点头,随口叫竹沥给点赏银。虽然好看,但她如今做娘的,往后少不得又要围着王定转悠,不适合这样繁复的东西,也怕进了孩子的嘴,对身子无益,今日权当充个门面罢了。
待都梳妆完毕,宫女们上前来服侍薛溯鸢穿衣,层层叠叠的衣裳上身,竹沥还特意取了王定从前赏赐的鎏金环给她带上,行走之间乐音随之而动,竹沥看着薛溯鸢眉目从容雍容富贵的样子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昔日宠妃不改分毫,更胜从前。
薛溯鸢由着向戈扶着去了饭堂,太监们已经上好了菜,勒人给薛溯鸢擦了手递了筷子:“薛夫人约摸还要一个时辰才到,待娘娘用过膳进了药刚刚好。”
薛溯鸢接了筷子,有些不自在地扶了扶戴着的掐丝金编七尾凤凰,足金有些重又坠了颗水滴形的宝石,她这两个月都没有戴过耳坠子,有些不适应:“母亲爱吃的点心茶水都提前备下了。”这些她也不知道,不过表个态罢了。
竹沥倒是兴致勃勃:“奴婢早备下了,娘娘放心吧。”
待用过早膳,竹沥替薛溯鸢补了朱红的口脂,比薛夫人先一步到的,是百合宫柳才人的贴身宫女从彤,她亲自送了礼单来,都是给薛夫人的心意。薛溯鸢亲自见了她,态度客气:“替本宫多谢柳才人,待本宫好些了便亲自请柳才人和沈美人说话。”
从彤悄悄打量了坐在桌案旁捻着一柄白瓷小勺搅动汤药的宜修容,指甲上以金线绘了精细的图案,衬得一双手犹如玉砌一般。宜修容穿的是二品修容的吉服,高高堆砌的发髻衬得她多了几分凌厉,两鬓各插了一只七尾凤钗,坠着一排金色的珠串。从彤看着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这个宜修容只怕是个深藏不露的,若主子真的站到她这一边,往后只怕有的斗。从彤垂下眼,神色恭敬:“多谢娘娘,奴婢晓得。”
薛溯鸢皱着眉饮尽了手中的药,擦了嘴,看向从彤:“柳才人身子虚,时常卧病,如今沈美人有孕也正是要紧的时候,若有什么需要大可告诉本宫。”说着,露出了几分笑意,温温柔柔道:“本宫还指望着宫里能给安儿和婵媛添个伴呢。”
从彤笑着应下:“谢娘娘恩典。”
从彤走后,竹沥看着她的背影便叫旁人都去殿外等候,看着神色淡淡的薛溯鸢,问:“娘娘,咱们给沈美人送的东西,怎么她倒叫的柳才人来回礼?”
薛溯鸢看了眼竹沥,摇了摇头,笑道:“人家姐妹和好如初有什么不妥?”看来,虽然外传柳云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个十足的霸道性子,但这两个人,还是柳云山的心思更胜一筹,是个拿主意的。
竹沥嘟嘴:“奴婢就是奇怪。”这时候日头大起来了,光透过屏风撒到了薛溯鸢脚边,竹沥担心薛溯鸢看着晃眼,扶起她坐到里间去:“这两人就算和好如初,也没有直接插手的道理。而且,她倒是会挑时候。”竹沥摆弄着礼单,扬了扬眉毛,递到了薛溯鸢跟前:“您瞧,这是什么礼单?送的是真金白银。”
这薛溯鸢倒是没有想到,接过来一看,还真是,不是金条就是银块,总之全是各式各样的金银之物,也不精巧,纯粹是充作黄白之物。
薛溯鸢放下单子,笑了,倒是有几分真心,感叹道:“本宫倒真没有看错,的确是个妙人!”
竹沥情绪有些复杂,虽说这些的确是实打实的能帮助到薛家,初到京城,最缺的就是钱。但这个柳才人如此直截了当,行事却有些叫她膈应:“显摆她多有钱似得。”
薛溯鸢叫竹沥把东西收好,笑盈盈地:“可不是有家底在嘛,户部侍郎的千金,多实在。”薛溯鸢见时候还早,便准备起身去看看两个孩子:“这下,本宫的父亲也可松泛松泛,不是很好吗?”
竹沥听了,还是有些骄矜:“咱们娘娘什么身份?她想凑上来就凑上来?”
薛溯鸢好笑的摇摇头,没有说话了,径直去了偏殿。两个小不点还睡着,薛溯鸢没有把他们两分开,睡在一个大围栏里,由乳母和宫人一同照看着。乳母见着薛溯鸢连忙上前行礼,薛溯鸢问起昨夜有没有醒来,得知早晨还问喝过奶便叫乳母们再过半个时辰把孩子叫起来喂。
竹沥看着也高兴:“正好,也可给夫人看看外孙们。”
薛溯鸢点头,是了,难得能见上一面,虽然薛溯鸢都未曾见过薛夫人,但总归不要留下遗憾,叫薛夫人高兴高兴。
正说着话的功夫,门口的太监就叫宫女来报了,是薛夫人到了。薛溯鸢由竹沥搀着出去迎接,才出了殿门便见到了一身藏蓝色命妇朝服的妇人,身材有些消瘦,看着有些束手束脚的不自在,宫人们在院子里跪着请安,她有些拘谨地站着。见到这一幕,薛溯鸢的眼不自觉有些酸涩,紧走了两步上前:“母亲。”
刘宣有些呆愣的看着面前盛装华服的女儿,薛溯鸢行走之间带着一连串的金玉撞击之声,在阳光下,满头珠玉更显璀璨。她几乎不敢认面前的人,她的女儿从前在闺中总是极为朴素温柔的,面前这个贵人,只一照面便可见其锋芒。刘宣还未忘记嬷嬷教的规矩,连忙跪下行了大礼:“臣妇薛刘氏拜见宜修容娘娘,娘娘金安。”
薛溯鸢上前扶起了薛夫人,搀着她的手:“母亲快起。”
竹沥连忙在另一边扶着薛溯鸢,等几人进了殿,便把旁的都叫出去了,留在母女说体己话。薛溯鸢联想着宫廷剧里看的,起身给薛夫人行了跪拜大礼:“女人给母亲请安了。”竹沥和向戈也跟着跪了下来。
这一下,叫薛夫人又是惊讶又是感动,扶起薛溯鸢自己确实落下泪来,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嘴里连连说道使不得。薛夫人有些颤抖地伸手摸了摸薛溯鸢的脸颊,她的手有些粗糙,一碰到便连忙收了回来。女儿的脸颊细嫩光滑,看着容光四射,她一碰到便觉得唐突了。来之前薛家老太太和薛平耳提面命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千般嘱咐这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是皇帝的宜修容,叫她守规矩。
薛溯鸢见状,握住了薛夫人的手,温柔道:“这些年女儿不孝,未能尽孝膝前,叫娘亲受苦了。”薛溯鸢一看薛夫人就知道这个母亲,没享什么福,也算是当了这些年的官太太了,虽是小官,可薛夫人容色衰败,人看着也是极没有气色的,更别说如今见着自己的亲生女人还这般小心翼翼。
薛夫人红了眼睛,垂头连连摇头。
薛溯鸢看着,叹了口气,也有些心酸:“竹沥,上茶吧。”说完,拉着薛夫人一同坐下,打量着薛夫人身上除了规制的饰品连一件精巧的饰物都没有,干瘦的手腕上空荡荡的,压下火气,柔声道:“这些年,府上可有人给你委屈受?女儿瞧着,您都憔悴了。”
薛夫人摇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看着薛溯鸢脖子上尚且围着的薄纱布:“母亲只晓得您救驾有功,不晓得你竟然伤了脖子,可好些了,还有什么妨碍吗?”
薛溯鸢有些感动,摇摇头:“已然好多了。”说着伸手摸了摸薛夫人有些松弛的眼下:“您的眼下都有皱纹了,您该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待薛夫人喝了热茶,才有空打量殿内,虽然已过盛夏,但殿内还搁着好些冰,窗外看出去便是翠竹,更显雅致。殿内陈设摆件处处可见精心细致,更别提一进鸾鸣宫那成群的宫人,处处彰显着自己的女儿尊贵的身份。
“母亲,如今府上可是你管家?”薛溯鸢不能容忍自己的母亲继续这样被压制着,总要想办法解决的。
薛夫人摇了摇头:“你父亲看重四姨娘,府上中馈皆有四姨娘掌管。”
薛溯鸢看向薛夫人:“母亲是嫡夫人,府上正正经经的女主人,合该由母亲主理家事。”说着,还是询问道:“母亲如今身子如何?若是您不能劳心底下的事可以分出去给各位姨娘做,但到底,拿主意的还是得是您。”
薛夫人有些踌躇:“我……我管的不好,又多年无子,老太太恐怕会不高兴。”她是高兴女儿能给自己撑腰的,但这些年她都被压着,从未管过,只顾伺候老太太。从前管家的时候,老爷也总是嫌弃家中拮据,多有责怪。
“哪里是您管的不好,定然是底下的人办的不好。”薛溯鸢直接道,虽有些偏激了,但她就是想叫这个母亲能略硬气些,一个薛家,合该捏在薛夫人的手心才是:“母亲放心,您有女儿呢。再说了,说起来老太太是婆母,可您如今是五品宜人,有诰命在身,比之父亲也是不逞多让的,不比从前了。”
薛溯鸢看着薛夫人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知道自己着急了,也不想叫她不自在,主动岔开话题:“母亲尝一尝女儿宫里小厨房的手艺。”
薛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连连点头:“真好。”
二人不谈其他,便说说一些生活趣事,薛溯鸢把前些日子两个孩子和狗抢食的事当笑话说来给薛夫人听,薛夫人乐不可支。说话间,薛夫人提起了去年参加武举的薛家大公子薛洄葛:“是你三姨娘说的,武举榜上有名,说是已经当差了你可知道?”
薛溯鸢知道,充进了宫中禁卫,是守宫门的。她连内宫都出不去,也没能见过,便也没有细打听,她也没有指望这些兄弟能帮衬她:“是,二弟还给女儿递过信,是个不错的差事。”这话有些违心了,在皇宫里,离贵人越近机会越大,守皇城大门,可能一辈子就不过熬资历罢了。
薛夫人却当了真,满面笑容:“那便好,洄葛是我看着长大的,拘这些年了,也算出头了。有你这句话,你三姨娘也能安心了。”
薛溯鸢看着她坦然真心的笑容,突的有些恍惚,已经四年了,她好像就没见过这样淳朴自然的笑了。她微微吸了口气,笑道:“是了,二弟前途无量呢!”
说话的功夫李尚带着人来了,见着薛夫人有些诧异,但还是规矩的行了礼:“圣上知道薛夫人入宫探望娘娘,特命奴才备了礼来。”
薛夫人有些惶恐,仓皇间跪下谢恩,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尚端着笑,扶起她,心里却有些奇怪,按着薛溯鸢这副好似比别人都多长了一个心眼的模样,他本以为薛夫人一定也是个厉害人物。如今见着本人确实没有想到,有一个在宫里当娘娘的女儿得宠数年,这个薛夫人好似过的并不如何得意。不过左右与他无关,他送过礼便规矩告退了。
薛溯鸢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悄悄吩咐叫把两位殿下叫起来,扶着薛夫人进殿了:“母亲,皇后娘娘昨日便送来了给您的赏赐。除此以外,百合宫的柳才人也送来了厚礼,一会您一块带回去。”薛溯鸢想了想,还是嘱咐道:“这圣旨上都是明明白白写了是给您的赏赐,你大可入了自己的私库,也好傍身。”
薛夫人随口应下,进殿的功夫便听见了两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哭声,薛溯鸢笑道:“是您的两个孙子辈醒了。”
薛夫人高兴的合不拢嘴,眼睛不住的往偏殿跑,薛溯鸢看着也高兴,叫感觉收拾了抱过来给瞧瞧。薛溯鸢看着薛夫人在两个孩子之前仿佛忙的转不开眼的样子也不自觉的露出笑脸来,孩子也不怕生,咿咿呀呀的对着薛夫人笑。一上午薛溯鸢都难得的处在了一种轻松自由的氛围中,她避开了所有令薛夫人不自在的话题,到底欢欢乐乐地送人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