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溯鸢起来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由着竹沥一手操持着坐起身来,就算在殿内已经能感觉到湿润的气息:“下雨了?”
这已经是薛溯鸢今天早上第二次坐起来了,昨日王定留在了鸾鸣宫,早晨王定起身收拾的时候薛溯鸢便软踏踏地靠着床沿看着王定收拾完走,现下已经是睡了个回笼觉了。竹沥看着娘娘尚且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样,笑道:“娘娘还没睡醒呢?今儿早上您起不来没陪着圣上用早膳奴婢瞧着圣上都不高兴了。”
薛溯鸢勉强醒了神,看向只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本宫看他不是兴致还不错吗?”
“更衣的时候是还不错,可瞧着早膳的时候倒是用的不多,匆匆两口便走了。”竹沥想着露了笑脸,低声道:“瞧着没了娘娘,有些不习惯。”
薛溯鸢接过竹沥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了脸:“不习惯才是对的。”薛溯鸢叫宫女开了窗户,感受着入夏以来难得的凉意,心情也舒畅了些:“孩子醒了吗?”
竹沥听到这又笑了:“娘娘快别提了,圣上早上临走前去看了两位殿下,不想把孩子吵醒了,二皇子说什么都不让圣上撒手,哭的一塌糊涂。”
薛溯鸢抬头看向竹沥:“好好的他抱孩子做什么?”
“圣上瞧着咱们两位殿下可爱咯。”竹沥有些得意,在她眼里,天底下就没有比这两个奶娃娃更惹人疼爱的孩子,继续道:“圣上怕误了早朝,便把二皇子殿下抱走了,乳母宫女也跟了一路,别提多大动静了,也就娘娘您能睡才不晓得。”
“抱走了?”薛溯鸢瞪大了眼睛,见竹沥点头,才叹了口气:“这下又有的闹腾了。”
竹沥以开始还没明白过来,随后薛溯鸢用过早膳,换了药悠悠然才在软塌上盘腿坐好的功夫,赵如意便兴冲冲的来了,见着薛溯鸢脸色还红润着,满面笑容:“嫔妾给宜修容娘娘请安。”
薛溯鸢叫着坐下:“妹妹这是才从凤仪宫出来?”
赵如意点头,有些着急的喝了口茶,这才喘匀了气,笑道:“是了。”赵如意满脸都写着快问我,薛溯鸢便顺势接话:“可是有什么新鲜事?”
赵如意这满腔的宣泄欲爆发了,放下茶:“姐姐您不知道,二皇子被圣上亲手抱去了宣政殿的事已经传遍了!您是没有瞧见,今儿皇后娘娘的脸色有多难看。”
薛溯鸢知道王定早上这一出势必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没想到皇后能这样失态,以至于赵如意都迫不及待到这来八卦宣传:“不过一桩小事,皇后何必烦恼?”不过黄口小儿无心之举,显然王定在王安和婵媛的成长中很有参与感,他到底年轻,现在又在朝堂上春风得意,所以对孩子的哭闹依赖才会这样兴致勃勃,这算是一种隐晦的权利欲,他会做出把孩子亲自抱走这样的事,是他的自信膨胀使然——他认为,除了他没人能叫他的儿子停止哭闹。因为理解王定的动机所以薛溯鸢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幼年时的偏爱罢了,没有很强的指向性。
赵如意可不管:“姐姐您不关心这些琐事,嫔妾可是有所耳闻。大皇子都会叫父皇了,圣上也不见对他多有些什么疼爱之举,除了照例去皇后宫里看一看,就连抱都是少有的。可现在到了咱们二皇子这儿,真真是舍不得叫他多掉一滴眼泪,您说,同样是皇子,这样的差距,叫皇后如何不恼火?”
“她是中宫皇后,又占了嫡长子,本该沉得住气的,可是嘉修媛又嘴上不饶人了?”孙芸没有这样易怒,只是她有伤在身又和孙太尉生了嫌隙,正是急切需要王定肯定回护的时候,只可惜不能如意了。
赵如意撇嘴:“那是自然,什么事都少不了嘉修媛的推波助澜。”赵如意翻了个白眼,甩着帕子:“她自己开罪人不说,回回都要搬出姐姐您来激皇后,连带着咱们一块。”
薛溯鸢笑了,温声道:“放心吧,嘉修媛虽看不惯本宫,但有皇后在,也不会对上咱们。”
赵如意点头:“嫔妾听姐姐的。”
“今日这样的雨天,妹妹不若留下一同用午膳?咱们姐妹也可一块说话逗趣。”薛溯鸢看着窗外被雨水蒙上一层细纱的翠竹,心情颇为开阔,少了身体的折磨,她就开始计量最大可能的得利了。
赵如意点头应下:“只是姐姐不用去圣上那把二皇子接回来吗?”
薛溯鸢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小哭包喜欢他父皇,由他们父子两折腾。”说着薛溯鸢又想了想,看向竹沥:“一会子要是婵媛醒了吵着要弟弟就一块把她送过去,嘉皓也一块过去凑个热闹。”
竹沥有些迟疑:“娘娘?”
“就这么办,左右天气凉快,当心着别淋着就行。”
用过午膳后赵如意便告辞了,鸾鸣宫的宫人因为两个小主子不在也跟着少了一半,薛溯鸢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靠着躺椅,听着一旁的小宫女给她念故事本。
竹沥正从外面收了伞回来,她刚送了婵媛去紫宸殿,可想而知两个小祖宗的到来必然扰了王定的午睡时光。薛溯鸢挥退了宫人,问起竹沥:“如何了?”
竹沥有些无奈,垂着头过来了:“娘娘,圣上叫您等着。”
薛溯鸢笑了,是要等着,有来有往嘛。她需要王定对她的偏宠,受了这么些苦,这是她转型的良机。需要王定给她支持,她不可能一直持续恭顺柔软的形象,她需要把自己和王定牢牢联系在一起。
“娘娘,您猜奴婢在回来时碰见谁了?”竹沥见薛溯鸢毫不在意便转了话头。
薛溯鸢看了眼外面的雨,这样的雨,谁有那么大的兴致出来游玩:“是哪个宫的主子?”
竹沥有些得意:“虽看不真切,但奴婢一眼便认出了守着的是柳才人跟前的大宫女从彤,奴婢隐约瞧见了,是两个人,估摸着百合宫那两位又和好了。”
薛溯鸢提起劲来:“百合宫的动静呢?”
“还能有什么动静,一个就关在殿里自个待着,也不理人。另一个便只安静等着,已然也快成了病人了。”竹沥翻了翻眼皮,坦然道:“依奴婢看,这也差不多了,沈美人姿态这样低,柳才人也该给个面子了。”
薛溯鸢点头,无论这两个人有没有点特殊关系,能闹成这样却也是证明了情分的,现下沈美人情况特殊,柳才人不会不管……只是不晓得,这两个当事人打算如何处理。薛溯鸢问起了内宫局送来的两对手脚环,叫竹沥去寻出来。
竹沥叫勒人去寻,问道:“娘娘,这些金银之物您没想给小主子们戴,怎么突然要找出来?”
薛溯鸢有些疲惫了,在竹沥的搀扶下打算去床上歇会:“你明儿个天晴送去沈美人那。”
竹沥有些奇怪:“沈美人?”竹沥扶着薛溯鸢躺下,整理好被子:“满宫里都没有动静,就皇后娘娘给了赏赐,娘娘怎么想起来跟沈美人打交道?”
薛溯鸢有些没精神的阖上了眼:“她是个聪明人。”
竹沥见薛溯鸢想睡了,便不再说了,把帐子放下便关了几扇靠床的窗户。
百合宫柳才人才好了些,前日雨天出行反而叫风吹着了沈美人,两天便起不来床了。柳云山前儿个才肯和沈殷说话,今日一起便听说沈殷病了,再大的气也消了。柳云山跑到了沈殷寝殿,太医刚把过脉:“沈美人受了风,又思虑过重,动了胎气,若要保母子平安恐怕要将养两个月。”
柳云山看着沈殷惨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躺在榻上:“劳烦太医了,务必保沈美人母子康泰。”
柳云山随口吩咐了:“从彤,你去亲自看着煎药。”沈殷看见柳云山露了笑脸,伸出手来,柳云山连忙上前两步,握紧了她的手:“你就是存心想叫我心疼。”
沈殷没有答话,看向大宫女又菱,又菱微微点头便带着奴才都下去了。
柳云山这才在她床边坐下,沈殷撑起身子搂着她的腰,把头搁在柳云山腿上:“你来了就好。”
“你怀着孕,自己不当心,是想干脆陪着孩子去了,好留我一个人吗?”柳云山红了眼,声音也带着哭腔:“我告诉你沈殷,你别想丢下我!”
沈殷这才露出了笑,紧了紧手臂,摇头:“你在哪,我就在哪。”
柳云山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抚摸沈殷的发丝,声音有些轻颤:“这个孩子……你留不留?”
沈殷抬起头来,看着柳云山的眼:“若留下,咱们便再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柳云山声音有些冷硬:“咱们从来就没能置身事外。”顿了顿:“从未。”
殿内气氛压抑,两人彼此看着,都没有开口,沈殷重新埋下头,好似不需要呼吸一般,紧紧地搂着柳云山的腰。这些天两人一直僵持着,两人入宫以来,处处谨慎小心,深居简出,却不想还是无端卷入了旁人的斗争,更没想到的事沈殷竟然真的一举怀孕。这个变故随时可以摧毁她们原有的平静生活,只是,伴随而来的,这个意外的孩子却也给了她们一些新的希望。对于她们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老死宫中,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生命陪伴是一个多么有诱惑力的事,于此同时,它的背后又暗藏多少杀机。
“主子,鸾鸣宫的竹沥姑娘给您送东西来了。”又菱的声音隔着门有些模糊。沈殷和柳云山彼此看了一眼,柳云山转而去了屏风后,沈殷这才开口:“叫她进来吧。”
竹沥进殿时殿内除了沈殷自己躺在床上可谓空无一人,只大宫女又菱领着她进来,亲自扶着沈殷坐起来。竹沥收回目光,规矩的行了礼:“奴婢给沈美人请安。”
“快起来。”沈殷的声音淡淡的,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可是宜修容有什么吩咐?”
竹沥保持着笑容,微微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小宫女手中捧着的红木托盘中放着的四四方方的雕花漆盒:“回沈美人,娘娘听闻沈美人身子不爽,心中惦记着您。娘娘着奴婢给您送来两对足金手脚环给沈美人,全作安胎之用,还望沈美人笑纳。”
沈殷看着竹沥笑着的脸,有些摸不准宜修容的意思,但也只能先笑着:“多谢宜修容赏赐。”
竹沥态度非常恭敬有礼,笑道:“沈美人有着身孕,奴婢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送走了竹沥,柳云山才出来,径直取过了桌子上的漆盒,打开来,看了眼便递给了沈殷:“是给孩子的。”是足金的环,坠着六个五角铃铛,环上雕着百福纹样,每个福字都不一样,一看就是废了功夫的。
沈殷攥着一个小小的手环,轻轻摇晃着,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留下吧。”柳云山重新坐在床沿:“这是宜修容给咱们跑的橄榄枝。”
沈殷看向柳云山,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笑着:“我听你的,无论如何咱们都在一块。”
柳云山伸手握住了沈殷的手:“想一想,以后,这就是咱们两的孩子,多好。”柳云山的目光投向了沈殷手中的手环,虽并没有和宜修容过多接触,但这个女人的厉害,宫里的每个女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个时候薛溯鸢不偏不倚给他们送来了孩子的东西,更多的,是在给她们一个安心,她对这个孩子别无所图,至少,是指着孩子能平安出生的。想着柳云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安心养着,还有我呢。”
柳云山回了蕊珠殿,一路上沉着脸,思绪万千,待坐下才转头看向一直跟着的从彤:“听闻薛夫人不日便会入宫探望宜修容?”
“是,估摸着薛家已经到京城地界了,待安顿好了便会入宫。”从彤十分沉静,长得很不起眼,但处事十分周到。
柳云山点头,思量道:“你先预备着,薛夫人入宫,咱们蕊珠殿也随个礼。”说着叮嘱道:“此事你费些功夫,打听打听薛家的事。”
从彤点头,没有多问。
“容我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