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定在宣政殿偏殿书房召见近臣,刘世和几位新提拔上来的文臣都到场了,王定提起了今年秋季的武举,希望能提拔几个武官。
刘世几番思量,还是问出口了:“圣上原打算等孙太尉和苏将军二人胶着起来再布明棋,如今怎么打算提前行事?”他们也是听闻了后宫的宜充媛险些一尸两命的事的,后续虽然草草了事,想来和苏家脱不了关系,刘世疑心是否因为宜充媛,王定才决意提前行事。
“想必你们都知道宜充媛的事,此事是苏家在内宫局动了手,却不是在宫里……是直接在宫外的工坊里,且在此之前,军部联合吏部随便让一个正四品文官下了狱,行事猖狂。”自苏霖班师回朝以来,王定有意坐视苏氏壮大,借以抗衡孙家以求从中得利,只是苏家把手伸的太长了,叫他恼火。
“圣上,臣以为不妥。”说话的是从四品下中大夫元曷,出身贫寒,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看着并不像文官,王定看重此人文武双全,且是个十分耿直的人,元曷正色拱手道:“圣上,苏将军如今势头正盛,三年间扶持部族世家及其麾下将领,欧阳将军虽深得苏将军信任,位及副将,已接管皇城兵马,可此乃关键时期,不能妄动!臣以为即便咱们的人能一举夺了武状元,也难聚军威,反打草惊蛇,请圣上三思!”
余下几位也附议,王定叹了口气:“可武举就这样轻轻放过,再来便又是三年,岂非可惜。”
“圣上所言甚是。”众臣附和,又议论起该如何行事较为妥帖。
“圣上。”刘世出列:“此事由咱们做必然落了刻意,咱们提拔进了军中也只会被打压忽略,成不了大事……臣以为大可不必盯着武状元及举试前列这样打眼的位置,咱们不动手,大可按规矩进宫做武侍卫,到时自然交由欧阳将军提拔,名正言顺!圣上以为如何?”
“臣以为此举可行。”元曷点头赞同:“由欧阳将军出手,不露痕迹也容易融入军中。”
王定点头应了此事吩咐着去办:“此事就这样轻轻放过,只怕苏氏要得意了。”
刘世看着王定拧起来的眉头,知道王定这是恨上了苏氏,圣上贵为一国之君,苏芷一个苏家旁系的女子,都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对付圣上有孕的宠妃,伤的是妃嫔,打的却是皇帝的脸面,难免叫圣上愤恨难平。刘世点头:“圣上,后宫的事,大可在宫里无声无息地办了,左右说出去也是圣上的喜好罢了。”
王定笑了:“知朕者,世也!”刘世和王定也算是有少年时的情分在,刘世此人擅谋略,极会变通,这倒是和王定想到一处去了。
苏芷连着在惜云殿乖觉安静地待了小半个月,心时时悬着,连带着宫里的奴才对她都不似从前客气,更别提旁的嫔妃了,见着苏芷能打声招呼便是客气的,更多的是唯恐与她接触了得罪了宜充媛,满宫里都以为得罪了宜充媛就离得罪圣上不远了。
从前巴结着她的戴萃夕便和才晋的一位才人,户部侍郎的女儿百合宫偏殿蕊珠殿的柳云山走到一块了,户部可是和孙太尉在一条船上的,她倒是厉害。可惜柳云山却是十足十的病美人,又是清高性子,十天都不见得能出门一回。只是肖厝菁还是稳妥的,对着她还是笑脸相迎,虽不似从前热络也算恰到好处。
苏芷对着烛光,思绪发散出去,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柒安掀开珠帘跑了进来,满面喜色:“主子!圣驾到了咱们惜云殿门口了,主子快预备着接驾吧。”
苏芷不自觉地轻松了几分,慌忙起身,理了理发髻衣裳,匆忙出去接驾。看着王定隆重的仪仗,笑着行礼:“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福!”
王定面上没有情绪,好似已经消了气,随口叫起来便进了殿,苏芷连忙跟上小心伺候,看着王定和从前并无不同的面色,只觉着圣上到底是要顾及苏家的体面的,其二便是陛下是天子,纵然再怎么喜欢薛溯鸢也没有守着她的道理,这不薛溯鸢病了这两月不也照样临幸后宫,也该轮到自己了。
这一回王定淡淡地和苏芷聊了两句,便就寝了,只是并不动作就躺下背过去便睡了,苏芷也只能乖觉着,王定肯来肯和她说上两句话便已经是服软了,她自然要更加体贴些。
第二日王定还是在惜云殿用过了早膳才走的,苏芷去凤仪宫时时候刚好,王定的一言一行便是后宫的风,这风吹到哪,众人便捧着谁,苏芷到凤仪宫,众人虽未向从前一般,却也个个都是露了笑脸的,客客气气的。
苏芷笑着问候了苏岱,苏岱却是半点情面都不给,脸上好似结了一层冰霜:“怎么?苏美人的规矩学出来了?还是陛下想通了……要抬举苏美人?”
赵如意恰和薛溯鸢一块聊了两句,看这情形,心里痛快得很,这两人几月前还是姐姐妹妹的,今日便这样戳人痛处。
苏芷只能低声下气:“姐姐笑话了,宫中规矩嫔妾还要多学习,嫔妾受教。”
苏岱看着苏芷不露声色的模样,没得突然觉得这个表妹城府过深,她才入宫便连薛溯鸢得宠都忍不得,心狠手辣至此,她此时这样容忍自己,其所图必然……心里想着,面上也添了几分厌恶,她本就不喜这一路性子的人,跟皇后一般,当下便不想再说:“滚吧,莫在我跟前晃悠!”
苏芷道好,乖乖地回去待着。回惜云殿便再度做好了待着不出宫的打算,总要等到苏岱消气,否则凭她自己的本事,在这深宫之中,难以动作。却不想流华宫的小宫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便到了惜云殿,这个宫女确是是苏岱宫里的人,苏芷在苏岱跟前见过,面上笑着,语气里却并不客气,躬身一礼便将碗搁在苏芷桌案前:“苏美人,我家主子惦记美人昨夜侍寝辛苦,特意叫奴婢送了补药来。”
苏芷一动不动,看着这一碗黑黝黝的汤药,绷直了脊背,迟迟没有动作,她害怕……就今日苏岱的言语举动,只怕这一碗药下去,她是有大苦头要吃的。
宫女一双眼看着苏芷:“主子说了,良药苦口,为着美人的往后的安康,药该喝尽了才是好的。”
苏芷站了起来,柒安连忙扶着苏芷,苏芷红了眼眶,扶着桌案的手指骨节都发白了,深吸了一口气,端起一仰头一口喝尽了。喝完,小宫女这才微微一笑,收起瓷碗,行礼:“那便请美人安心养着,奴婢还要向主子复命,奴婢这便先告退了。”
苏芷点了点头,小宫女的瘦小的身影出了惜云殿的功夫,苏芷只觉得小腹一阵绞痛,腿一软,跌坐在凳上,柒安连忙扶着,看着苏芷冷汗下雨似得从额上滚落下来,唇色也刷的一下白了起来。
“主子!主子!主子你怎么了?”柒安慌乱着想扶着苏芷到软塌上躺着,苏芷却一点劲都使不出来,二人一下子栽倒在地,这一下,柒安爬起来的功夫便看到了苏芷露出的内衫的裤脚有尚且湿润的血迹,惊呼出声:“主子!奴婢去叫太医!来人啊!”说着便要跑出去,苏芷却死死拽着她,摇了摇头,微不可闻:“把门关上……别叫人晓得了,不能叫太医,你……你来帮我收拾一下……”说着便偏头失去了意识。
柒安连忙叫听到动静的奴才都散了:“主子不慎绊着脚了,都散了吧。”想着传话道:“去烧了热水来,我给主子敷一敷。”说着便关上了寝殿的门,小跑到苏芷跟前,吃力地扶着到塌上躺着,红着眼眶收拾着,纵使她并未婚嫁,看着苏芷□□流血如注,如何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于此同时,流华宫无声无息地死了一个奴婢,服毒而亡。
苏芷养了两日,还是隐隐腹痛,她也不敢传召太医院来瞧,唯恐走漏了声响,传到皇上皇后耳朵里,若是叫旁人晓得了,大表姐因着走漏风声恼了也就罢了,倘若叫皇上知道了,一个不能绵延子嗣又不得宠的嫔妃只怕再也不会再多看一眼,自己就全完了。
苏芷还是惨白着脸色由柒安搀扶着去了流华宫请罪,在宫门口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进了门,见到华服高髻的苏岱时,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凄凉。却只能恭敬顺从地跪在苏岱脚边:“嫔妾给嘉婕妤请安,姐姐金安。”
苏岱看着苏芷神色惨白,不过几日不见竟消瘦这样多,此时红着眼跪在自己跟前,也稍稍松动了:“算了,坐吧。”绿云也极有眼色叫宫人都退了下去。
苏芷并不起来,膝行两步,伏下上半身,双手扶着苏岱的鞋面:“姐姐……嫔妾知道错了,嫔妾再也不敢了,往后嫔妾一定为姐姐效犬马之劳。”说着流着泪看着苏岱,低声求道:“嫔妾只求姐姐,能叫太医给嫔妾瞧瞧……嫔妾、嫔妾实在疼痛难忍……求姐姐疼嫔妾……”此番声泪俱下,颇为令人动容。
苏岱顿时晓得,出了岔子了,叫人钻了空子,马上看向绿云:“快!传父亲举荐来的纪匀来见。”
绿云立马转身出去通传,苏岱便颇有些头疼地叫苏芷先起来,撑着脑袋一言不发等着太医来一问究竟再说。纪匀到的时候,流华宫的气氛几乎凝固了,他还未行礼苏岱便叫他去给苏芷诊脉,只是这脉一搭上,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回禀嘉婕妤、苏美人,苏美人已然伤了根本,再不可能有孕,今后若能好好将养……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妨碍。”他最后的话说了很是迟疑,一个嫔妃,再不能有皇嗣,哪里能没有妨碍呢。
苏岱听了,心里已然晓得了,头都不曾抬起,低低地一声:“苏美人便交由你照料了。”说着便挥了挥手,由里向外,看了一眼绿云,绿云立马领会。和众人一同退下,便把流华宫全部宫人都集中起来,一查,少了一个宫女,立马带人进了下人房,一看尸体都硬了已然发青……死了有些时日了,且是毒发身亡。
绿云独自前往禀告了苏岱,苏岱只闭上眼重重吐了一口气:“扔了吧,晦气。”
绿云传了旨便端着燕窝进来,贴心地跪下替苏岱捶腿:“主子今日费神,不若去小睡片刻,奴婢嘱咐叫炖了一盅浓汤,主子午后可以进一些,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苏岱的目光投出去,扫视殿里的角角落落:“你说……是谁做的好事?”
绿云叹了口气:“奴婢愚见,十有八九是皇后娘娘所为。如今宫中只有一位大皇子毓,由孙才人所出养于中宫。苏美人是主子的人,苏美人也是侍寝几次的,皇后娘娘哪里能容她。前儿个主子还给她些许好脸色,如今主子恼了她,便叫人钻了空子。”
苏岱揉了揉太阳穴:“皇后……皇后……竹蕴阁那便板上钉钉的那位她不惦记着,倒心心念念着我……”
“主子,奴婢说句不好听的,竹蕴阁那位出身这个样子,薛家上上下下连京城都没进过,无论是搁在孙家还是咱们苏家跟前都是不够看的,即便生了皇子又能如何呢?生的下来还不定养的大呢!就是养大了,非嫡非长,出身又这样,能成什么事?”绿云撇了撇嘴,显然是极不看好薛溯鸢的。
“皇后果然是皇后,好一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苏岱恨恨锤了锤桌案。
“奴婢不晓得主子从前和苏美人情谊如何,只是苏美人本就行事放肆颇不服管教,此番受此重创,也并非全是坏事……也许苏美人晓得厉害了,她再不能有子,在后宫之中便绝不可能再有依靠,只能为主子肝脑涂地。”绿云低声道。
苏岱沉默不语,绿云便也不插话,安安静静地替苏岱捶腿。苏岱皱起眉头,还是摇了摇头:“既是一枚棋子,便叫她死得其所就好。”
绿云看着苏岱,并不再问这一问题,给苏岱留足了空间:“主子,那苏美人那边可还有如从前一般照料着?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纪太医的?”
“叫纪匀照料着便可,往后,她苏芷是生是死便再由不得她做主。”苏岱起身打算去小睡片刻,走了两步,回头道:“和父亲说一声,这个苏芷阳奉阴违,我的话与她是耳旁风,便让父亲吩咐叫管用的人来训好了……”苏岱轻叹一口气:“省的咱们费心思。”
绿云点头应下:“主子说的是。”
苏岱是恨不能一举了结了苏芷,可她在后宫如今虽也是被那些个嫔妃捧着的,可她们一则不算得宠;二则出身不够显贵;三则母族家室并不由苏家确确实实把握着的。苏岱用着不顺手不安心,苏芷再没用也是个美人,她自己又因着苏芷的手与薛溯鸢结怨,此时要办苏芷已是亡羊补牢,也只能骑驴找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