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已经不满严家了,不是吗?”
徐阶很清楚,皇上的圣宠这种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昨日的旨意已经可以看到端倪,只要他能知道严家是因为何事恶了皇上,他便有了切入点可以对付严家。
“赵兄可否告知,严家是因何恶了皇上?”
徐阶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思,看向赵文华,声音低沉,和他平时一团和气的样子大相径庭。
“好,这才像样吗?”
赵文华看着徐阶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他一直都不喜欢徐阶,是觉得徐阶太过虚伪,如今看到徐阶这幅样子,他居然有种莫名的喜悦,在他看来徐阶其实和他是一路人。
这种人可以合作,但是得时时提防!
赵文华心中想着,但是口中却已经回答了徐阶的问题,“严阁老今日请我小酌,告诉我那刘远在锦衣卫中攀咬了严世蕃,所以才恶了皇上,严阁老说他年事已高,望我念在以往严阁老提携我的份上,照顾严家。”
“赵兄相信严阁老的话吗?”
对于严嵩,徐阶和赵文华都保持了最起码的敬意,虽然严嵩是世人眼中的权奸,可是在两人眼里,这个能够柄国持政这么多年的老人是个值得他们敬畏的人物,即便严家有了颓势,但他们两人也仅仅是看到了一丝扳倒严嵩的希望而已。
“我自然是不信的,哪怕严阁老真有那个意思,可是严家一日不倒,又哪有我的出头之日。”
赵文华脑子很清醒,他已经做到了六部尚书之一,再往上便是入阁,向着大明朝文官顶点的首辅之位冲击,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入阁有望,但是首辅的位子还是算了,倒是他眼前的徐阶更有可能再严嵩下台之后成为内阁首辅。
“赵兄可否细说一下这刘远攀咬严世蕃的事情?”
对于严嵩,徐阶还有几分敬意,但是对于严世蕃,他却只有厌恶和憎恨,因为严嵩或许还会守一些文官的规矩和底线,但是严世蕃却是不折不扣的规矩破坏者。
“刘远的浙江总兵如何来的,想必徐大人也很清楚,他在任上贪墨剿倭军饷并不是一笔小数目,这贪墨来的军饷你认为严世蕃收了多少?”
不知不觉间,赵文华对徐阶改了称呼,既然打算脱离严党,赵文华就不得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他需要一个盟友或者说可以抵挡住严嵩父子反扑的靠山,而眼前的徐阶就是人选,他相信在严嵩父子彻底垮台前,徐阶会愿意保住他的,至于后面的事情无非是各看各的本事,他不觉得徐阶真会把他当朋友看待。
“严世蕃向来贪婪无度,想必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于严世蕃甚是了解的徐阶不由自语道,他太清楚严世蕃的贪婪,他向下面的官员收孝敬完全打破了过往的规矩,而他收得越狠,严党里面的那些官员搜刮百姓也就越狠,国事日艰便是如此来的。
“可是光凭此事,锦衣卫绝不会无端将之呈告皇上。”
徐阶对于陆炳一直极为关注,自从严党崛起之后,陆炳似乎都站在严嵩这边,当年夏言这个前首辅之所以会被严嵩构陷至死,也是因为夏言曾经把陆炳得罪的很深,最后陆炳站在了严嵩这边,才有了夏言勾结边关武将谋逆的不赦之罪。
“赵兄,可否为我解惑。”
徐阶看向了赵文华,在他看来赵文华身为严党的核心人物,又是严嵩的义子,多少应该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严阁老并未告知此事,不过我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严世蕃自以为他和罗龙文之间的关系隐秘,可是对于赵文华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他去年在浙江的时候,这个罗龙文便曾经给他送过礼物,言语间更是隐隐透出他和严世蕃之间的关系,而赵文华事后也让人查过罗龙文的底细,这罗龙文虽然行事仔细小心,可是他要走私销赃,而且摊子那么大,自然要打点浙江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官吏,怎么可能半点痕迹都不留。
赵文华在严府的时候,还没有想到太多,但是在前往徐府的路上,他仔细思考了一番,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可能,锦衣卫肯定是从刘远口中知道严世蕃通倭,所以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才会把刘远行贿严世蕃的事情禀报给皇上。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徐阶合作,赵文华自然也没打算瞒着徐阶,然后把自己的推测告诉给了徐阶,“按照我的推测,只怕锦衣卫那边并没有实证证明严世蕃和罗龙文勾连,不过这也足以让陆炳给严家在皇上面前上点眼药。”
说到陆炳,便是徐阶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才是朝中最可怕的人之一,因为只有他握着别人的把柄,却没有人能找到他的把柄。
“陆炳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
徐阶自言自语了起来,他除了时时关注皇帝的心思,也是一直在揣摩陆炳的想法,毕竟要对付严嵩父子,锦衣卫是绕不过去的坎。
“徐大人,你不要忘了沈錬,当年为了这人,陆炳可是和严世蕃闹得很不愉快。”
赵文华在一旁说道,不过他虽然说出了这番话,可是心中也不太认同自己的看法,陆炳不是这种会因为区区私怨而对付严嵩父子的人,陆炳这么做的背后肯定还有一番深意,只是他们都想不到而已。
“陆炳不会为这点事情而主动对付严阁老的。”
徐阶摇了摇头,虽然他也猜不到陆炳的心思,但是有了赵文华的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徐大人,我得提醒你一下,那罗龙文的事情,你若是想借此人来对付严世蕃,就得想法子保住他的性命,以我对严世蕃的了解,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杀人灭口,人一旦死了,你便是找到别的证据,也没办扳倒他,毕竟皇上有时候很念旧情。”
赵文华朝着徐阶提醒道,严世蕃手上蓄养了不少江湖游侠,还有死士,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徐阶和他之所以讨厌严世蕃,便是严世蕃行事太过狠毒,有时候俨然如同一条疯狗。
“多谢赵兄提醒,不知赵兄可有什么希望我做的,只要在我力所能及,必然做到。”
对于赵文华这个突然送上门的盟友,哪怕徐阶依然想着日后要除掉此人,但是眼下他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投桃报李一番。
“徐大人,我也不求你能帮我什么,此番我前去浙江,也是想避开京师乱局,只要你日后别把我算进严党就行了。”
赵文华深深地看了一眼徐阶,他知道这个松江府的死胖子对自己没安什么好心,可是他也不是可以随意利用的,“严阁老老而弥坚,也不是轻松可以对付的,徐大人行事时还是得小心谨慎才是。”
“多谢赵兄提醒,我知道了。”
徐阶点了点头,对于严嵩,他永远不会小看,曾经犯过的错误,他也不会再犯,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动手对付严嵩。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话已说尽,赵文华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而且和徐阶在一块儿,他总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天色这么晚,赵兄不妨在我府上留宿,明日再回。”
徐阶皱了皱眉头,出言挽留道,赵文华孤身一人来他府上,如今已经深夜,他很怕赵文华一个人回去,路上万一出点差池,那他可就损失了一张对付严嵩父子的王牌。
“徐大人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认床,陌生的地方睡不好。”
赵文华还是坚持离去,他知道徐阶的顾虑,不过在他看来留在徐阶府上才是一种风险,正所谓夜长梦多,谁知道他留到第二天离去时,会不会被这徐府的有心人记住。
“那好吧,赵兄一路小心,我让人送送你。”
徐阶见赵文华坚持,也不再挽留,只是送着赵文华出了书房,然后喊过了一直候着的徐安,让他送赵文华一程,这是他从松江府老家带来的家生子,若是连这徐安也不可信,那他也不必谈什么扳倒严嵩了。
“徐大人留步,我这便回去了。”
出了书房庭院,赵文华戴上了兜帽,几个值夜的徐府下人俱是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只有徐安打着灯笼,一路送他出了徐府。
“行了,就到这里吧,不必送了。”
出了徐府所在的大街,赵文华朝一路上不发一言,只是小心打着灯笼照路的徐安吩咐道,他觉得徐阶这胖子调教手下的本事倒是不错,这个管家挺机灵的,却是比他府上的要强一些,自己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到底是比不上松江徐家这种豪强大户。
徐安回去了,不过他的灯笼倒是被赵文华拿去照路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赵文华忽然觉得待在这京师里很没有意思,远不如他在浙江那般快意。
“入阁,首辅,我可是真没那个心思啊!”
自言自语中,赵文华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风雪中,融入了京师黑得如墨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