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大胜倭寇的消息传得很快，起码当平湖城里的士绅们弹冠相庆徐海这个杀千刀的大倭寇终于死了的时候，杭州城内，浙江总兵刘远的府邸里，这位上任才半年左右的浙江总兵在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戚继光谎报战功。

“三千破一万五，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当总督衙门的正式公文贴在了浙江府内各家县衙的露布时，刘远终于崩溃了，当日胡宗宪调动刘恩至的水师前往乍浦的时候，是他让刘恩至移防松江府，和胡宗宪硬顶了一回。

可是天可怜见，刘远他自认自己的处置没毛病，以前这帮倭寇不都是往往在一个地方虚张声势一番，然后便掉转枪头杀到别处去了。

刘远当时觉得平湖那边有戚继光的一营军马在，在加上平湖县的县令刘存义也是个狠角色，那些倭寇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主，肯定不会在乍浦那边久留，再加上他背后的那位小阁老向来和胡宗宪后面的赵文华不对付，他才想着给胡宗宪一个难堪，调动了刘恩至的水师移防松江府。

“胡宗宪这个老贼害我。”

想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乍浦那边倭寇的具体消息，刘远不由怒骂道，在他看来自己眼下被喊打喊杀的局面全是胡宗宪一手操纵的。

“老爷，现在得想法子脱罪啊！”

刘远身边，他的一个心腹家将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之前徐海那厮在平湖城下大开杀戒，几乎将满城的平湖士绅在乡镇的庄园全都给劫掠了一遍不说，还杀了不少平湖士绅的族人，当时消息传来以后，刘远就吓得够呛，后来当那些平湖士绅一个个都把刘远当成仇人，发动各种关系弹劾刘远，刘远彻底荒了。

就在昨天，京师里来了人，那位小阁老直接把刘远送的银子全都给退了回来，分明就是把刘远给抛弃了，如今就连杭州城里那些官军的将领也没人把刘远当成一回事。

“脱罪，怎么脱罪，现在人人都巴不得我去死，平湖的士绅们恨我入骨，若是胡宗宪那厮打输了这仗甚至于惨败，我还有活命的机会，眼下我做什么都没用了。”

可以说严世蕃的抛弃，是压垮刘远的最后一颗稻草，想到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人把自己下狱抄家，刘远忽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到了死到临头的时候，他也算有些担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是不想连累家人。

“阿五，你立刻带人将地窖里的银子全部起初，给我送我京师，一定要面见小阁老，告诉他我死不足惜，但还请小阁老看在我过去忠心耿耿的份上，保全我的家人。”

刘远自到任浙江总兵以后，没干过任何一件跟剿倭有关的事情，他年纪大了不想再去拼杀什么的，他只想捞些银子，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克扣军饷，也确实弄了几万两的银子，如今他打算拿来贿赂严世蕃，至少给他刘家保存香火，不至于断了后。

“老爷，何至于此啊！”

刘五惊慌失措地说道，那地窖里的银子可是足有近四万两，也是花费了不知道多少手脚才贪墨下来的银子，说没就没了，还要搭上自家老爷的性命。

“你不懂，那胡宗宪诬我暗通倭寇，小阁老不愿意保我，我是必死无疑的。”

刘元这个时候也算是彻底看开了，平湖的士绅损失惨重，几乎家家都死了子弟，区区徐海的人头依旧不够熄灭他们的怒火，只有他这个浙江总兵才够分量，更何况他确实让刘恩至的水师移防松江府。

“不要多话，我刘家能不能保住香火不绝，就全看你的了，速按我说的去办。”

刘远吩咐了刘五之后，却是自回了书房，让自己的幕僚帮忙写了一封自辩的绝笔信，他太了解官场上那些文官落井下石的本事了，更何况他这次得罪的是平湖一地的士绅，像那种遍地书香门第的地方，在朝中任官的人太多，彼此一串联，便能弹劾死他。

“去吧。”

看着帮自己写完绝笔信的幕僚，刘远挥了挥手，等那幕僚退出书房以后，他才从墙上取下了一柄佩剑，拔了出来，他早年的时候也曾是能在战场上冲杀的猛将，只可惜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他原先是用刀的，可是官职越高，他就越要去附庸风雅，却还是要被那些文官笑话。

看着锋利的剑刃，刘远咬了咬牙，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只要一引一拉，他就会死掉，可是真到了这死到临头的关口，刘远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居然没有勇气给自己一个了断。

过了良久，刘远的手终于哆嗦了一下，可是他下手不够狠，脖子上虽然拉了一道口子，可是疼痛摧毁了他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长剑掉在了地上，当刘远手下早有心理准备的家丁冲进来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只是呆呆地坐在太师椅里，满脸痛哭流涕的自家老爷。

……

松江府，新江乡。

陈家的府邸外面挤满了看热闹的乡民，因为一向横行霸道的陈家被锦衣卫给抄家了，而抄家的理由是通倭卖国。

孙玉伯扶着刀，看着面前陈家的老爷陈四维，脸上似笑非笑，他此时正端坐在陈家大厅里的主座上，四周俱是锦衣卫的番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已经被吓得腿软的陈四维。

实际上孙玉伯早就到了松江府，这陈家便是刘远那房新纳小妾的娘家，这陈四维原先也不过是这新江乡里的一个土财主，全靠了卖女儿傍上刘远这个浙江总兵，他才威风了起来。

眼下这座大宅子也不是陈家的产业，原先是一户元姓的书香门第，不过这元家去年比较倒霉遇到倭乱，家里有功名的老爷死在了倭寇刀下，只剩下孤儿寡母，结果便被这陈四维仗势欺人，夺了元家的产业。

而更让人发指的是，这陈四维不但夺了元家大宅，更是强暴了那元老爷的遗孀，最后那元夫人跳井而死，只留下元家一个小少爷在街面上乞讨为生，若不是元老爷生前还算宽厚，那元少爷也只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孙玉伯在知道这件事后，欣喜异常，他做事情，向来喜欢周全，既然要栽赃陈家通倭然后把刘远也给拖下水，那这证据便要做的完美无缺，不能简单粗暴伪造些书信就算了事。

所以孙玉伯找到了这位名叫元英的元少爷，只问他想不想报仇，对于这个亲眼目睹母亲被强暴又家破人亡的少年来说，只要能让他报仇，让陈家死绝，便是让他干任何事情他都愿意，更何况只是指认陈四维和倭寇勾结，指使倭寇杀了他全家谋他家产业这种事情。

陈府外面，当乡民们看到元家唯一剩下的那位元少爷作为苦主控诉陈家勾结倭寇害死他全家的时候，这些乡民们也都是纷纷高声骂了起来，陈家自从攀上刘远这个浙江总兵的高枝后，在乡中行事便越发肆无忌惮，陈家子弟在外面欺男霸女的事情干的可是不少，乡民早就苦陈家久矣。

“我就说当年元老爷死得冤枉，果然是陈家的黑心肠干的好事。”

“打死那黑心肠的。”

四周的乡民们叫嚷着，而青浦县里跟来的衙差们则是奋力地维持着秩序，他们这回跟着刑房的人一起和锦衣卫过来办案，但主要也就是负责这种杂活，不过衙役里有几个人面色很是难看，都是平时和陈家有来往，甚至是给陈家当过帮凶之人。

“元少爷来了，你看看，当日可是此人和这倭贼暗通款曲，密谋害你全家的。”

等元英进来后，孙玉伯方才看了眼青浦县刑房典吏，朝这位元家唯一剩下的活口道。

“回大人，正是此僚与那倭贼相商，谋夺我家产业，小人便是化成灰也认得他们两个。”

元英看着陈四维还有那个被押着跪在地上的马脸汉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马脸汉子却是孙玉伯找的一个亡命徒，给了一大笔安家费，这厮便愿意用性命来栽赃嫁祸陈四维了，而他亦是早把所有的台词都给背了个滚瓜乱熟。

“原来是你这个小崽子，我当时便要这王八蛋斩草除根，这厮便要拿大，如今却是害死我等了。”

“你们是串通好的，你们是栽赃嫁祸。”

陈四维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嘶吼着说道，然后想爬到本县的刑房典吏脚下求救，不过却被那位王典吏给一脚踢开了。

这位王典吏未必看不出这是锦衣卫设的局，从陈家书房搜出来的书信，再到各种沾染血迹的财货，还有这个马脸倭寇和元家少爷的指证供词，一切都太严密了，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不过这是不是锦衣卫要栽赃嫁祸，关他什么事情，王典吏甚至巴不得陈家倒霉，谁让这个陈四维攀上浙江总兵后不可一世，却是连他也的罪过。

那浙江总兵刘远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再加上陈家通倭，想必是朝里有大人物要对付刘远。像王典吏这样的小人物，反倒是比他们县衙里那位县尊老爷看得更明白一些，所以他也是孙玉伯说什么就记录什么，卖个人情给锦衣卫，总归不会错的。

“王典吏，这些你可全都记下了。”

“孙大人，全都记下了，小人会如实向县尊老爷禀明，这陈家满门上下却是个个都该死。”

王典吏一句话就把陈家给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有青浦县县令背书，锦衣卫这些证据人证口供到了刑部便是铁证如山，谁都翻不了案。

看着被打落了满嘴牙齿，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下去的陈四维，一直跪在地上的元英终于感觉到了复仇后的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