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咱们真的要和官军较量？”

上午的操练完了之后，听到董斌突然宣布一会儿晌午之后，他们要和官军结阵对抗，林府的家丁们便有些踯躅了。

毕竟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家汉，他们人生里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便是官老爷最大，以往跟着主家缴纳税粮的时候，便是看到那些官差衙役都害怕，更别说官军了。

董斌看着一众精气神有些萎靡的麾下家丁，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怒气，毕竟这大半个月里都是他手把手地按照自家老爷给的作训大纲训练这些汉子，他心里面未尝不是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兵，此时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怎么这就害怕了，你们不是要杀倭寇给死掉的妻儿亲人报仇吗？要是连这些官军都打不败，你们怎么去和倭寇厮杀？”

董斌冷声说道，他倒不是有意贬低官军，而是这年头浙江的官军里能在野战中和倭寇正面较量不落下风的实在没有几支，便是戚继光之前大胜倭寇，斩首近千，那也是用三千官军对阵一千多不算精锐的倭寇，靠着人数优势取胜，当时若是倭寇留守乍浦营地的也有三千之众，戚继光就算敢出战，但他麾下的那些将官就未必会出死力。

听了董斌的冷言冷语，一众原先还有些畏缩的林府家丁们顿时想到了自己死掉的家小亲人，张愚更是第一个出声道，“教官，打就打，我们不怕官军。”

作为一众家丁里的异类，张愚平时训练最疯最认真，但是也比较沉默寡言，而且他不但痛恨倭寇，就连对官军的印象也不太好，在他看来要不是官军太过无能，也不会让倭寇肆虐乡间，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

“说得好，要的就是你们这股狠劲！”

董斌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张愚，看着其他脸上露出惭愧之色继而目露狠意的其余家丁们，大声鼓舞着他们，“你们也无需畏惧官军，只需把你们平时训练时的那股劲头拿出来就行，记得你们是一个整体，只有齐心合力，才能打败强敌。”

不远处，看着董斌在那里给家丁们鼓舞士气，林河不由朝身旁的陈昂道，“师兄倒是好眼力，这董斌却是一个人才，我真是不懂，官军里不是没有能人，怎么就打不过倭寇？”

陈昂给林河找来的几个护卫，董斌不说，那瓦七是狼土兵，虽然粗人一个，但是一手刀盾术确实厉害得很，而且这个人虽然好酒，但是为人讲义气，没有什么恶习，那个燕飞是陕西的刀客，刀法好不说，一手箭术也是不错。

“老爷，官军里固然是有能人，但底下的大头兵连饭都吃不饱，咱们这些把总百户再厉害能有什么用？”

陈昂想到军中的那些陈规陋习，也是禁不住感叹起来，“这打仗拼的便是军阵，没有粮饷赏银，大头兵哪个愿意死战，军将们想要立功受赏，作战时奋力向前又有甚鸟用，朝廷发下的银两，那些鸟毛文官先要层层贪墨盘剥，分到军中时还剩多少，军将们不喝兵血养不起家丁，喝了兵血，下面大头兵没有战心，上了阵便只能靠家丁，打了顺风仗那还好说……”

听着陈昂的抱怨，林河也是默然无语，倭乱闹得这几年，官军里不是没有奋勇作战的将领，可是到最后却鲜有胜绩，王江泾大捷也好、还是刚刚过去的乍浦大捷，官军能打胜仗，一来是将领如俞大猷、戚继光指挥得力，二来便是这军饷上面没有像过去那样盘剥得太狠，终究还是有不少发下到了士兵手里。

林河忽然想起了徐渭之前和他闲聊时，曾说道这浙江的本地士绅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外地来的客军，就好比嘉兴府，两年前倭寇曾经兵围嘉兴县城，当时便是瓦七所在的广西狼兵入浙剿倭，结果这些广西狼兵不愿出战，直到嘉兴县的士绅们捏着鼻子凑了五万两银子送过去，这些广西狼兵才堪堪出战，结果先胜后败。

当时那些广西狼兵因为争抢功劳反被败退的倭寇打了个伏击，再加上他们军纪不堪，溃散后又祸害了地方一遍，气得当时的嘉兴知府刘悫上书弹劾广西狼兵不堪用，最后朝廷掉了瓦氏为将约束广西狼兵才算作罢，而自那之后嘉兴府便招募了五千乡兵用来守御县城。

如今浙江各县都有招募乡兵守土，这出城和倭寇野战那自然是个笑话，但是用来护卫城池倒也够用，只不过这乡兵能否作战，还是要看主管的县令是否有本事。反正就林河所知道的，但凡脑子还算清醒又有能力的县令都会尽量约束手下胥吏，保证乡兵们有足够的粮饷赏银，不至于失了士气。

“没想到朝廷中枢官员竟然贪墨如此，也难怪倭乱越剿越烈！”

对于大明朝的文官，林河不是有偏见，而是非常不喜欢这些满口道德的伪君子，在他看来嘉靖朝的很多问题，不是出在嘉靖这个皇帝身上，而是那些文官身上，要不是大礼仪之争搞得嘉靖皇帝对文官彻底失望，他也不会让严嵩上位图个耳根子清净。

对于林河的话语，陈昂也是见怪不怪，自己这位厉害的小师弟似乎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什么士人，也对他们这些武夫没什么偏见，所以仅仅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像是瓦七燕飞他们都已经十分敬重林河，打算在林府卖身一辈子了。

……

“你们等会和官军放对，一定要记得使出全力。”

林河和陈昂也到了军营中，等董斌训完话之后，他亦是朝着这些当初因为相信了他，而卖身于他府中的家丁们说道，“只有打赢了，你们才有上阵的机会，好去杀那些倭寇为你们无辜惨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这场和官军的比试，是戚继光提出来的，林河多少也能猜到戚继光的心思，他就是想看下自己这些麾下的家丁到底有几分真正的战力，如果他们能打败对战的官军，那么自己那份训练大纲就会真正被戚继光所重视。

见到林河这个老爷都亲自来鼓舞他们，那些家丁们一时间士气也是更加高昂，在他们心里林河这个老爷不但让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还让他们练习武艺可以报仇，心里都是存了效死的念头。

时间过得很快，待一众家丁们用过午饭，休憩了半个时辰，狄骏带着他麾下的五十名军士到了，戚继光亦是如约而来，林河早上已经派人将他那份夜袭的计划送到了他手中，而随后陆孜亦是和戚继光见了面，坦言锦衣卫和陆府家丁任他差遣，这都让戚继光心情大好。

林府家丁战力如何，戚继光还要用手下的官军检验一番，可是陆孜带来的那些陆府家丁，他却是毫不怀疑这些当朝锦衣卫指挥使家里的精锐武装家丁的成色，光是这些家丁个个能够骑马作战，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林先生，这就开始吧！”

戚继光不是个墨迹的人，和林河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道，他也是很想看看林河手下那些家丁的武艺究竟如何？这年头读书人懂兵事并不稀奇，虽说真正懂的人不多，但总归还是能够理解，但是武功这东西，却是要靠经年累月地练习，没有捷径可走。

陆孜和戚继光提过，林府家丁练习的拼刺乃是林河所创，极为犀利，而且招式简单易学，极为适合军中练习，这便让戚继光有些难以置信，所以才有了眼下这场比试。

军帐前的空地上，林府的家丁们排成了五个横队，他们用的长枪也都去掉了枪头，而是用厚布包裹，他们对面的官军亦是同样用了木刀木枪。

林府的家丁们持枪微微向上斜着，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大半个月从无间断的反复训练，已经让他们有了一丝强兵的影子，他们可不是后世那些身娇肉贵的大学生，终日和庄稼打交道的农家汉子有的是力气，再加上这半个月里吃食方面从未短缺，每天都有肉吃，他们原本精瘦的身体也壮实了不少，眼下这不动如山的架势倒是看着比对面显得有些松垮的官军更胜过一些。

狄骏亲自上了阵，他虽说不觉得那些林府的家丁武艺能有多厉害，但也终究不敢小觑。

见到狄骏这个把总也亲自担任选锋，董斌的眉头一皱，便也想下场，要知道这军阵之上，一方有个老到的军官在和不在可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不要心急。”

林河按住了董斌，他当然知道董斌在担心什么，不过他并不在意，若是董斌也上阵，那这最后输赢就很难下定论了，更何况此时见到官军这般郑重的声势，他心里倒也放下了对输赢的执着，像戚继光这样的将帅之才，眼界又岂在区区胜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