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大营的一处营帐里，张愚和身边第一班的同伴们住下了，一路上他们走过军营的时候，总是会吸引那些巡逻官军的目光。

“这里便是你们的住处，记住，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营地，军中规矩森严，戚大帅的军法可不讲情面。”

领着张愚他们的是官军里的一个把总，这官职已然不小，起码对于原先每天面朝黄土打交道的林府家丁来说，这位狄把总已经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狄大人，那吃的怎么办？”

作为第一班的班长，张愚硬着头皮问道，他们一路从平湖步行走来，虽然中午也曾吃过一顿，但也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现在不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但也差不离了。

狄骏是北方人，虽然在浙江也待了两年多，可是浙江这边方言实在众多，别说百里不同音，就是十里不同音的地方也多的是，他压根就没听懂眼前那个黝黑青年在说什么。

张愚一连说了三遍，狄骏也没听明白，直到董斌来了，才算是知道这些林府的家丁还没有吃晚饭，“饭点已过，我一会让火头军给你们送些吃的过来。”

“那就多谢狄把总了。”

董斌送走了狄骏，对于军营，他一点都不陌生，这位狄把总能让火头军送些吃的过来，已经是自家老爷面子够大了，换了其他人，这军中饭点已过，你还想要吃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林府的这些家丁，这半个月里一直都在训练队列和拼刺，至于其他东西压根就没时间学，比如说拼音和简化字。

在写了《嘉靖正音》后，林河自然也把简化字给私底下写了出来，当然这简化字他是绝对不会去给徐渭他们这些人看的，拼音和简化字是他为了给底层的百姓扫盲使用的，而张愚他们这些家丁便是第一批学习的人，只不过他之前一直没时间教他们。

……

中军帅帐里，林河看着老实无比的新五郎，忽地开口问道，“徐海的夫人，是不是叫做王翠翘，原先乃是嘉兴的娼妓？”

听到林河的提问，新五郎愣了愣，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可怕的林先生是如何知道王夫人的，要说起这个王翠翘，乃是徐海最宠爱的夫人，而且颇有智谋，能喝酒会唱戏，很受众人的爱戴。

“王夫人的名字确实是叫王翠翘，原先是做什么的，小人不知。”

听着新五郎的回答，戚继光脸上露出了异色，他不知道林河是怎么想到那个叫王翠翘的女子身上的，不过看一旁那位陆百户脸色，似乎林河猜的八九不离十，自己的画像多半是这位王翠翘的手笔。

“林先生，我这便派人回趟平湖。”

陆孜在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之前拔掉了徐海埋在平湖城的三个眼线，邓贵、蒋麻子和黄五，却没想到王翠翘这个被徐海掳走的娼妓搞不好也成了徐海在嘉兴府各地埋眼线的渠道。

“林先生，今日还要多谢你相助，不然我这里拿这倭贼没办法，倒是只能把他脑袋砍了当夜壶了。”

问话完了，戚继光冷冷地瞥了一眼新五郎，他深恨这个倭贼当日杀了他那么多亲卫和家丁，要不是看林河面子上，他一定会让手下日日用水刑好好招呼这个倭贼，直到这倭贼被送往京师明正典刑。

新五郎闻言哆嗦了一下，然后就被两名军士给带了下去，待新五郎离开后，林河指着那张倭寇大营的地图朝戚继光道，“戚将军，军中可有高手，能潜入倭寇大营一探虚实？”

“我麾下的夜不收有几个乃是九边精锐，有此图在，他们探视敌营却是方便许多！”

戚继光笑着说道，如今他倒是没再把林河当成麻烦，口出狂言没有本事那自然是妄人一个，但是像林河这样有本事的那自然另当别论。

随着戚继光点将，不多时，几个粗矮壮实的军士便进了中军帅帐，打头便是夜不收的统领窝里，这个蒙古汉子，先祖乃是朵颜三卫的百户官，后来入了大明，世代都是世袭的军户。

窝里是家中幼子，原本按着蒙古人的习俗幼子守灶，家里财产应该由他继承，不过窝里家早就汉化，所以他便去了辽东边军，他是个不怕死的主，早年积功也做到过把总百户，可他那暴躁性子，因为时常顶撞上官，经常被降职。

一来二去受不了那升升落落的鸟气，窝里便索性当了夜不收，夜不收虽然危险，但是收入够高，而且也快活自在，军中的长官离不开他们，便也只能任他们性子，只要别闹得过分就行。

窝里一年前随军来了浙江剿倭，先是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不得已和其他几个同袍留在宁波养病，结果原先的部队被倭寇打了个伏击，他的上官死了个七七八八，也没人记得他门这几个小小的夜不收，后来戚继光到任宁波守备参将，胡宗宪让戚继光组建新军，窝里才入了戚继光账下。

夜不收都是些桀骜散漫的性子，倒也不是说窝里这些人受不得军法约束，只不过彼辈都是干得军中最危险的斥候活计，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对窝里这些人来说，对于上官向来都是不怎么尊敬在乎的，他们只认拳头。

戚继光虽然没有砂锅那么大的拳头，但是一身武功放在百万大明军中，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窝里他们这些夜不收虽说都是厮杀里出来的恶汉老兵，但是对上戚继光还真不够他一只手打的，于是被戚继光打得心服口服的窝里他们这群夜不收，倒是不像在辽东的时候那么散漫。

“见过大帅。”

窝里进帐之后，朝戚继光行礼道，戚继光军中规矩甚严，他们这些原本不怎么讲规矩的夜不收被戚继光收拾得服服帖帖，若是叫辽东的军将们见了，定然是不敢相信这些军中刺头会这么听话。

“来，过来坐下说话！”

对于窝里，戚继光还是颇为信重的，这个蒙古汉子，看着五大三粗，但是做事情极为精细，最难得的是这厮还会看地图。

“多谢大帅！”

窝里过去的时候，多看了戚继光身旁的林河几眼，他知道自家这位大帅乃是文武双全之人，在宁波的时候，倒是没少和那些士子来往，只不过这战时军中他还是头回看到有读书人在。

“哦，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林先生，乃是总宪大人派到我这里来参赞军机的先生。”

戚继光在见识了林河的手段之后，算是认可了胡宗宪把林河派来暂时给自己当谋士，而听到戚继光的话，窝里心里就更加吃惊，他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常年厮混于酒肆勾栏，在他的印象里这参赞军机可不就是说书先生故事里的军师吗！

于是窝里当下肃然起敬，朝林河行礼道，“见过林先生。”

“窝把总不必多礼。”

林河对于戚继光口中的参赞军机之语，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和戚继光比起来，只是个纸上谈兵的，但是他自认当个参谋出点主意还是行的，反正最后做决定的还是戚继光，他若是说得不合实际，戚继光自然会有分辨。

见过礼之后，也没什么闲话，戚继光便让窝里看了那新五郎画的倭寇大营图后，来到了营帐中的沙盘处。

对于沙盘的存在，林河一点也不惊讶，这种用于军事的沙盘秦朝的时候就有了，当然此时戚继光帅帐里的沙盘和后世的那种沙盘模型还是没法比，主要是测绘技术跟不上，所以戚继光这里的沙盘在林河眼里还是过于简陋粗略了。

不过看着窝里和戚继光不时对照沙盘和新五郎画的那张倭寇大营图比划，林河在一旁自然是默默无语，反正他是没办法把这两者结合着互相印证。

戚继光虽然把林河当成了可以参赞军机的谋士，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像这种具体的军中事务林河必然是一窍不通的，所以便只让林河在旁边观看，也算是他对林河的一众尊敬。

窝里最佩服戚继光的，不单是戚继光武功厉害，为人豪迈，最重要的是戚继光把他们这群夜不收当人看，每次前往敌营查探，这位大帅都会私下召见他，面授机宜。

林河在一旁听着戚继光和窝里的对话，也不由感叹这侦查敌营的活果然是个精细活，想想看也是，后世的特种部队一开始不都是侦查部队，然后慢慢变得越来越专业。

“戚将军，我觉得窝把总他们去的时候，最好能带上几个会闽浙口音的军士，以防万一。”

一直都在旁听的林河见戚继光和窝里讨论得差不多的时候，却是忽地在一旁说道，倭寇大营的营防确实说不上严密，但却是按着各方势力划分，这年头地域乡土观重得很，那些闽浙倭寇海盗往往都是乡党。

“林先生所言极是，倒是戚某疏忽了。”

得了林河提醒，戚继光才猛地想起，窝里他们都是北方人，这探查倭寇大营的时候，要是万一遇到个什么意外情况，他们那口音便是个致命的漏洞。

于是戚继光又急忙从军中找了两个广东那边的精悍军士跟着窝里他们一块去了，要说他手下的新军，都是入浙各部官军里挑人七拼八凑出来的，虽说人多口杂，但也有个好处，那便是总能应付各种意外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