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的佛堂里，范氏微阖双目，手里捻着佛珠，口中正念着心经，陆停站在堂下，浑身气息收敛，不敢打扰范氏的晚课。

过了良久，范氏才念完了一卷心经，她睁开双目，看着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站立的陆停，不禁摇头道，“阿四啊，你做事情就是太急，项家他们做善事，就由他们去，惊仙是个有主意的好孩子，你以为你想得到的，惊仙会想不到吗？”

这几日，项家和冯家曹家声势浩大的，在平湖受灾的乡里四处赈济灾民，那低息贷款合同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了人，而作为借款担保人的林河更是名声大震。

陆停看在眼里，也是颇为心急，他之前让孙玉伯帮他去探林河的口风，孙玉伯倒也没有拖拉，径直找了林河之后，便带了林河同样给了项元汴的那份规划书回来。

陆停看了之后更加坐不住了，垄断嘉兴府一府的生丝棉布产业，那是何等规模的财富，更何况自家这位姑爷手上还有能把现有纺织机的效率提升数倍的新式纺织机，未来就是把松江府的织布行业打垮也不是什么难事。

陆停觉得这样的生意，林河这个自家人没道理去找外面的人合作，以陆家的财力，那低息贷款合同，就算来上三五百户也不打紧，不过是几万两银子的事情。

“有些事情，旁人做得，我陆家做不得，大郎是什么人，锦衣卫的指挥使，那是天家的鹰犬，从来只有鹰犬叫人害怕的，哪有叫人敬爱的。”

范氏听着陆停的禀报，饶是她不太爱管事了，可这个时候还是得提点一下钻了牛角尖的陆停，“惊仙找项家，还有本地名声颇好的冯家他们去做这个事情……”

听着范氏的教训，陆停也不由红了脸，他觉得自己确实蠢了些，自家老爷乃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只有叫人怕，哪有叫人爱的，做点善事装点一下门面也就算了，要真按着他想的也去弄上三五百张低息贷款合同，只怕会被有心人攻讦陆家图谋不轨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陆停，不由连忙道，“老祖宗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

“你也是好心，就是太急迫了些，你也不想想，这垄断一府甚至未来整个江南的生丝布匹生意，光靠项家那些士绅，他们守得住那富贵吗？惊仙是个明白人，看着吧，等他回来了，必定会找你的。”

范氏尽管老了，对于富贵享受的什么很是淡薄，但是关系到陆氏一门今后的富贵，她心里面还是极为上心的，林河让人送了那份规划书给陆停，那就说明那“嘉丝联”的富贵，陆家必定占了其中一份，何须着急。

有了范氏的提醒，陆停心里也是主意大定，他倒是没有埋怨林河不提前把话说清楚的意思，只觉得是自己太蠢。

“阿四，你啊，要多寻一些底子干净，信得过的人手，惊仙如今这摊子铺的这么大，今后用人的地方多的是，咱们要好好帮衬一把。”

范氏语重心长地吩咐着，她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派陆停这个心腹回平湖，可不只是为了看家护院，锦衣卫在江南无论是势力也好，实力也罢，终究都不如在京师。

倭乱闹了这么些年，越闹越大，这江南地方上的官员士绅勾结海商，欺上瞒下的事情不少，锦衣卫自然要在江南重新布置人手，至于原来的那些吗，估摸着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陆炳可以不在乎整个东南的士绅私底下干的那些事情，但是却必须清楚地了解知道，不然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能做皇帝的耳目，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是，老祖宗。”

陆停亦是心下一凛，他原本是打算从锦衣卫的外围番子里挑些精干的人手给林河使唤，但是范氏这一提醒，也让他猛地开窍了，虽说如今锦衣卫被自家老爷经营得铁桶一般，但锦衣卫终究是皇上的鹰犬，怎么能拿来私用，更何况那些外围番子里万一有那么一两个心思活络或者说有些野心的，坏了事情可怎么办。

“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心里清楚明白就好，过几日你去京师时，告诉大郎，让他得空回来一趟，见见惊仙。”

范氏没打算让林河去京师见陆炳，京师势力繁多，林河这个女婿实在太出色，万一被那些老狐狸知道了，对于陆家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老祖宗。”

陆停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范氏似乎有些过于谨慎了，但是想想自家老爷也是好几年没有回平湖了，回一趟平湖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

车厢里面，是叠成小山一般的低息贷款合同副本，不管是项家的也好、冯家曹家这些平湖本地士绅的也罢，所有的合同副本全都在林河这边。

“项叔，这些副本合同，我会让人抄写一份，交给你们各家用作留底查看，至于原件吗，我会交给陆家看管，您可有意见？”

对于项北燕，林河颇为尊敬，这个项府的大管家，做事情却是雷厉风行，效率极高，不过短短五天时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林河颇为羡慕项元汴能有这么一个忠诚可靠的老管家。

在林河眼中，似项北燕这样的人才是项家这样的豪门望族真正的底蕴，不过他虽然羡慕，却也没有太过在意，人才培养这种事情，他自问只要给他时间，绝不会输给项家。

“没有意见，林先生尽管做就是了。”

项北燕笑眯眯地答道，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自家向来惫懒的老爷对一桩事情如此上心，居然亲自去了冯家，说动了本地一干名声还算不错的士绅入股结盟。

把那些合同副本放在陆家保管，项北燕自然是最放心不过，那可不单单是因为陆家的家丁最为精锐，整个江南除去南京那几家顶尖的勋贵将门外，便属陆家最了得了，更何况这些合同副本交给陆家，便代表着陆炳这个锦衣卫当朝指挥使也在那嘉丝联里有份子。

在江南这地界上，敢招惹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恐怕还没有生出来，哪怕是南京城里最老牌的那几家勋贵也是一般。

“那行，这事便这么定了！”

林河和项北燕对话间，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口，按照一般书香世家的规矩，像林河和陆绾绾算是有了婚约，林河不该在陆府逗留的，不过陆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将门，范氏也不大在乎那外面的闲言碎语，所以如今林河出入陆府倒是跟自家一般。

“林先生回来了。”

见到林河，陆府的家丁自是连忙上前相迎，虽说还没有正式定亲，但是陆家满府上下，哪个不知道林河就是自家未来的姑爷，更何况老爷远在京师，老祖宗又特别喜欢这位姑爷，陆停这个管事的四爷也是极为敬重这位未来姑爷。

说句不客气的话，陆家的下人们倒是把林河当成了未来的半个主子，因此对林河也是极为热情，甚至于到了奉承的地步。

林河仍旧如往常一般，对这些陆府的下人也是颇为礼貌，“四爷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先前孙玉伯找上门来询问自己和项家的事情，林河便知道这是陆停让孙玉伯过来探他的口风，如今大事已定，他倒是要和陆停好好商谈一番了，关于嘉丝联的构想，他的计划要远比他透露给项元汴徐渭他们的还要大。

只是他预想中的这个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林河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毕竟他现在干的事情和空手套白狼没什么区别，他就像是行走在钢丝绳上，一步都不能出差池，否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四爷就在院里，林先生您这边走。”

“对了，那些马车里的东西要好生看守，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林先生放心，小的们绝对给您看好喽。”

早就在陆府大门口候着的陆停手下，一边说着话，一边自是让陆府的家丁接管了林河乘坐的马车，将上面那些低息贷款合同的副本搬去了陆家的库房。

林河还没到陆停的院子，得了消息的陆停已经飞奔而出，看到林河后，满脸的喜意，他已经知道林河让人把那些低息贷款的合同副本都搬进了陆家的库房。

“林先生回来了。”

“四哥，咱们里面说话。”

对于陆停，林河自是悄然间改了称呼，他和陆绾绾的婚事已定，从此便和陆家休戚与共，他要是再称呼陆停为陆千户那便是生分了。

听到林河口中对自己的称谓，陆停越发开心了，不过口中仍是恭敬道，“林先生客气，某家不过是得老爷看重，方才……，您还是直呼陆停名字好了。”

对于陆停的客气，林河自然是不以为意，他上辈子就吃了人情世故的亏，这辈子却是不会再重蹈覆辙，更何况一直以来陆停对他也是极为客气礼貌的，他本来就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自然是坚持称呼陆停为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