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兄，不是我偏激，那些清流骂皇上修道，大兴土木，奢靡无度，世人大都以为如此，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林河一句反问，叫徐渭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对于当今这位皇上，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但是对于嘉靖皇帝修道，大兴土木修建宫室，搞道教的科仪还是颇有微词的，可如今听林河的语气，似乎很不以为意。
也没等徐渭开口说话，林河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来，“皇上修几座宫殿，根本不是个事情，关键是皇上修一座宫室，只怕耗费的银两里倒是有大半叫经手的官员给贪污了去。而更加悲哀的是，严党媚上，贪了钱好歹还给皇上修了园子，但若是那些清流官众正盈朝的话，只怕钱给贪了，园子也修不起来，所有的不是还要落在皇上身上。”
“文长兄，你不要觉得一切唯上，就是奸臣行径，这年头朝廷里衮衮诸公，哪个不是满口道德的伪君子，嘴上孔孟，背地里却男盗女娼，我说句实话，也就是当今皇上心善，换了太祖和成祖皇帝，只怕这满朝官员早就被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了。”
哪怕林河说得极为偏激，但徐渭依旧不得不承认，林河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哪怕是朝廷里那几位所谓的贤人如礼部尚书徐阶者，在松江府的老家，家里田产早已以万亩计，还美其名曰乃是为家乡父老免除朝廷重税。
“皇上修道，不过是不想和那些文官继续斗下去，只要严党能为皇上修园子，能维持着国朝运转和皇家用度，便随严党折腾了。”
“总宪大人，只要能开辟财源供皇上用度，再有就是能压住那些清流官，就算结党又如何，只要这个党忠于皇上，你以为皇上会在乎吗？”
“尊皇讨奸，尊的是皇上，讨的是那些满口孔孟实则乃是儒门败类的奸臣。”
林河说出了他为胡宗宪日后结党的所谓纲领，在这个时代，喊什么为了天下万民都是放屁，只有把皇帝供起来，才能真正去做成事情，大明朝的皇帝自从永乐大帝以后，就好像一下子变得不会杀人了，结果本来被驯服的文官在土木堡之变后，变得越来越唯我独尊，不但把武将勋贵打压了下去，更是试图把皇权关进孔孟那套仁义道德的笼子里去，而结果就是大明朝的国力一日不如一日。
听着林河那已经是赤裸裸的话语，徐渭知道林河是希望胡宗宪日后不要顾惜那所谓的名声，要完全彻底地依靠皇权，而不是什么士林评论。
“惊仙，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总宪那里？”
徐渭觉得很难办，他知道林河说得没错，如果胡宗宪愿意彻底依靠皇权，那么当今皇上恐怕会真的重用胡宗宪，这年头朝廷里的官员大多都爱惜羽翼名声，甚至巴不得靠着怼皇权来博取名声。
“所以我才说不用着急啊，文长兄，来日方长，胡总宪不能做到的，未必别人做不到，只要总宪大人现在能为我们遮风挡雨就行了啊！”
林河多少能体会徐渭的心情，既然已经看到了希望，自然是想尽快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文长兄，你只要慢慢引导总宪大人聚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就行，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从来不会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好吧，我知道了，说起来我恨不得能完胜二十年，与你一起改变这大明。”
看着林河年少的脸庞，徐渭想到自己的年纪，不无感慨地说道。
“那可不行，文长兄你若是年轻二十岁，那咱们两个可就势单力孤了。”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你，你早些休息吧！”
徐渭离开了，他的心里面对于未来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清晰轮廓，他只需要朝着那个目标去不断努力就行了。
……
城东黄府，孙玉伯带领的锦衣卫番子们已经盯死了黄府所有的进出口要道，可他并没有贸然行动，因为黄府的规模稍微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和邓贵还有蒋麻子不同，黄五的布庄还有生丝生意做得不小，这黄府占地足有两亩地，里面也蓄养了不少家丁。
孙玉伯带来的人手一共只有十七人，杀进黄府他不怕，他怕的是黄五狗急跳墙，到时候把那些账簿给烧了，蒋麻子说黄五是徐海的眼线，他却是一点都不相信，能够收购生丝给徐海走私卖去日本，这黄五怎么可能仅仅是个眼线那么简单。
“生丝贩卖。”
孙玉伯冷笑了起来，他倒是还记得他那个妖孽一般的弟子曾经和他说过，日本国内金银价格比起大明要贱了许多，这大明的生丝在日本则是抢手货，一旦贩卖去日本便是数倍的利润。
这个黄五能帮徐海在平湖采购生丝，只怕不但是倭寇里的重要人物，那些和他有生意来往的人里面，恐怕很多都知道他的底细，抓到黄五，拿到账簿，那便是一桩窝案，到时候便是大功一件。
“你们把附近所有的要道都给我盯死了。”
对孙玉伯来说，抓捕黄五，已经不仅仅是抓人那么简单了，他手头人手不足，得去找陆停这个上司借人，想必陆停也是乐意得很。
“是，大人。”
得了孙玉伯吩咐的那些锦衣卫的外围番子，也一个个兴奋得很，没来之前他们可是没想的这黄府居然如此气派，这意味着抄了黄府之后，他们能拿到银钱更多。
孙玉伯离开了，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他还特意留下了自己的告身腰牌，万一手下遇到巡夜的官差衙役，不至于因此而打草惊蛇。
……
陆停出了县衙之后，自是回了陆府，胡宗宪那里他得了准信，那刘远这个浙江总兵便上了阎王册，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四爷，外面有位孙千户求见。”
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扣门声，听到府中家丁的禀报，陆停也不由愣了愣，这孙玉伯刚抓了邓贵，怎么又过来了。
“带他进来。”
陆停吩咐间，却是重新取了自己那柄雁翎刀挂在了腰间佩带上，孙玉伯是个老手，不会无缘无故来打扰他，看起来他定是从那邓贵口中撬出了什么东西。
不多时，孙玉伯便到了陆停房中，见到陆停已经全副披挂，孙玉伯便知道这位上司已经做好了准备，当下也不啰嗦，直接道，“大人，属下得了准信，城东黄府的主人乃是倭寇里的重要人物，负责为徐海收购生丝。”
听到孙玉伯说那黄府主人是替徐海这个倭寇里的大头目负责收购生丝，哪怕是陆停也不由在一刹那间眼神变得极为贪婪，收购生丝那可就是一桩大案了，不说别的，但凡是和黄府有生意来往的，那就全都有通倭嫌疑。
“孙千户，你这是又立了大功啊！”
陆停已自站了起来，口中说道，他已经明白孙玉伯一是来报功，二来则是借调人马，那黄府看起来规模不小，他没有把握拿下，这种做事情的谨慎非常好。
“阿狗，去点齐一队人马，咱们有事情要做了。”
陆停高声呼喊间，府里他的心腹阿狗已是领命而去，不过片刻间，当孙玉伯跟在陆停身后，走出陆府的时候，五十名陆家的家丁已经持刀带枪，排列好了队伍。
孙玉伯看着这些精锐的陆府家丁，便知道这些人可比自己招揽的那些外围番子要强得多，于是不由道，“大人，属下之前不知道黄府的大小，却是许了手下儿郎们三成的抄家好处？”
“无妨，便按你说的给，要人卖命，总得给足了好处，你既然许了他们好处，自是应当做到，不然以后如何带他们。”
心情大好的陆停却是一点都不在乎黄府的钱财，这桩大案子里真正的大头在于那些和黄府有生意来往的人身上，不管这些人是知道那黄五的底细也好，还是故作不知也好，不把他们的身家抄个大半，他就不姓陆。
“多谢大人。”
孙玉伯得了陆停的承诺，心情亦是大好，像他这样做事情的锦衣卫千户，最怕遇到一个贪婪的上官，半点好处都不留给他们，这样的话他们可就没法带队伍了，只能自己贴钱。
陆家家丁的队伍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偶尔遇到县衙里的巡夜官差，那些官差看到陆家的旗号，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这平湖城里谁不不知道陆家的老爷乃是当朝锦衣卫指挥使，陆家的家丁大举出动，和锦衣卫办案子有什么分别。
孙玉伯一路跟在陆停身旁，陆停也不瞒他关于刘远这个浙江总兵的事情，他如今在东南的得力人手不算多，毕竟锦衣卫里的好手大半都留在京师，他这里能够独当一面又可以信任的人不多，对陆停来说，孙玉伯却是个不错的人选。
“等黄府的事情结束，还得辛苦你跑一趟松江府，咱们那位刘总兵新纳的小妾家里，居然暗中通倭，这个不是小事情。”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妥。”
陆停的语气森冷，孙玉伯则是没有半点不适应，栽赃嫁祸这种事情，他不是没干过，证据这种东西，他们锦衣卫说有那就是有，陆停既然说那小妾家里暗中通倭，那就是一定是通倭的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