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烛火照得通明的屋内，邓贵肩膀上的枪伤已经敷了金疮药，因为失血而发白的面色此时也好看了许多，自从被锦衣卫的人蒙上眼睛带到这里后，邓贵已经认命了，锦衣卫能抓到他，估计已经把他祖宗八代都给查了个清清楚楚，自己的浑家儿女也都在人家手里，哪怕锦衣卫叫他去杀徐海，他也只有照办。
后院的偏房内，陆停听着孙玉伯的禀报，默然不语，他被陆炳派到平湖来，除了保护陆府以外，也是在东南建立了一个新的情报网络，东南剿倭都剿了多少年了，结果是越剿越多，倭乱的规模也是一次比一次大，南京的锦衣卫什么德性，自家老爷清楚得很，这才让他另起炉灶。
对于孙玉伯，陆停很欣赏，而且因为林河的关系，孙玉伯也被他看做了可以当成陆府心腹的嫡系人马，而对于陆停透出的意思，孙玉伯自然不会拒绝，锦衣卫早就被陆炳经营得铁板一块，这么些年里那些朝臣不是没想过要往锦衣卫里渗透，但都没有结果。
孙玉伯在锦衣卫鞍前马后拼死拼活地干了十多年，为的就是一个前程，如今因缘际会得到陆停这位指挥使大人心腹的看重，自然是要把握住机会。
“大人，这个邓贵是个浪荡子，如今虽然有家人牵累，听命于我们，但是真把他放回去徐海身边，只怕……”
抓捕邓贵的线索，本来就是陆停给的，毕竟孙玉伯之前潜伏在嘉兴县，平湖只是偶尔经过落脚一下，他知道陆停想在徐海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邓贵就是其中的一个人选，可他觉得像邓贵这种败光家产气死自己父母的败家子，就算有他的妻儿在手也不保险。
“要是有那种毒药就好了。”
孙玉伯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那个马上要成为陆家姑爷的弟子说过的东西，这小子居然以为他们锦衣卫有那种能控制人的慢性毒药，什么三尸脑神丹，编得简直比那些话本里的东西还像模像样。
陆停倒是不知道这一转眼的功夫，孙玉伯就想打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听了孙玉伯的顾虑，却是冷笑着说道，“你担心的是把他放到徐海身边，这厮再找个婆娘生了崽子，就不会受控制了吧！”
“这个你倒是不必担心，陆府有宫里蚕室退下来的管事，手艺还不错，到时候去了他的子孙根，他便只剩下那一双儿女，除非他不在乎邓家绝后，不然就只能乖乖地听命行事。”
听到陆停阴恻恻的话语，孙玉伯也忍不住胯下一冷，但口中仍是道，“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佩服。”
“你也不用拍我马屁，这些甘愿投倭的逆贼，便活该断子绝孙，这个邓贵识相的好好做事，便给他留个后，若是办事不力，也怪不得我们心狠。”
陆停压根就没有把邓贵的妻子儿女的性命放在心上，这么多年锦衣卫干下来，什么抄家灭门的事情没做过，他的心早就如铁石一般冷酷坚硬。
“大人，这邓贵就算咱们放他回去，也未必就能得到徐海的信任。”
孙玉伯知道陆停的计划，可他还是觉得这计划有些不太靠谱，这邓贵不过是个小小细作，可他若是不能向徐海通风报信，自然就没什么价值可言，徐海不会把他当回事。
“这个你不必担心，把这厮放去徐海身边，也不过是枚棋子，棋子怎么用，咱们说了不算。”
听到陆停的回答，孙玉伯默然不语，他知道下棋的另有其人，他还不够资格知道。
“好好看住他，给他补补身子，到时候那一刀可不好受。”
陆停说话间，长身而起，他决定去趟县衙，估计这时候徐渭也早就去了胡宗宪那边。
胡宗宪这个直浙总督不满浙江总兵刘远，对陆停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刘远下令刘恩至的水师移防松江府，就为了他那新纳的小妾一家安全，他也是一清二楚。
“色令智昏的废物。”
想到刘远这个浙江总兵上任后，居然就把朝廷拨到浙江的军饷吞了六成，陆停不由在心里暗骂，他在京师这么多年，当然清楚刘远吞掉的这些饷银，至少有一半是送给了那些官员们，可是刘远的吃相也实在太过难看。
说起来，刘远为了新纳小妾调动刘恩至的水师移防松江府这件事情还是陆停让锦衣卫的探子透露给胡宗宪的。
……
平湖县衙里，从陆府匆匆赶回的徐渭，见到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刘存义，城南的那把火现在已经给扑灭下去了，虽说没什么大碍，但是对于刘存义这个控制欲极强的强项令来说，这把火就是不给他面子。
胡宗宪倒是一脸的不在乎，自从他把戚继光的新军派去乍浦后，早就知会了陆停，让锦衣卫接手城内，这把火不用说肯定是锦衣卫干的。
“质夫，不必生气，锦衣卫做事情，有时候确实是……”
胡宗宪劝住了刘存义，城南的这把火虽然没证据证明是锦衣卫干的，但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证据从来都不重要，如果不是刘存义是他看重的人，他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总宪大人，锦衣卫行事向来嚣张跋扈，可是他们居然在城南民居放火，万一要是引发大火，那可怎么办？”
听到胡宗宪的话，刘存义就知道锦衣卫这次放火，这位总宪大人多半知道些什么。
“他们不是也提前告知了衙门里，所以这火势也没有蔓延开来，不是吗？”
对于刘存义的怒气，胡宗宪能够理解，毕竟县令就是地方上的百里侯，尤其是像刘存义这样有能力的，更加不会喜欢锦衣卫这种先斩后奏的办法。
刘存义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胡宗宪这个上司都已经说了好话，自己再不依不饶的，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文长，你这急着回来，是做什么？”
安抚了刘存义，胡宗宪看向了徐渭，徐渭带着林河去了陆府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徐渭也早就和他说了林河跟陆家小姐之间的事情，虽然胡宗宪为自己那个义女感到有些惋惜，但是林河真的娶了那位陆家小姐，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情。
“陆停陆千户，之前找了我，说他会来拜会总宪。”
徐渭回答道，然后目光在刘存义身上停了停，他是建议过胡宗宪把刘存义拉拢为心腹之人，但是像刘存义这种人并不是那么轻易会完全投诚的，所以有些事情需得瞒着他。
见到徐渭的目光闪烁，胡宗宪便知道自己这个头号幕僚在想些什么，于是他笑了起来，“文长不必担忧，质夫乃是自家人，一会儿子美到了，你不妨一块儿说。”
“多谢总宪大人抬爱。”
听到胡宗宪的话，刘存义连忙道，他知道胡宗宪这是把他当成心腹之人看待，他早就过了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想要在官场上更近一步的话，就只能依靠胡宗宪，毕竟他在京师里没什么靠山，而且因为自己出身的关系，当年的那些同窗也不怎么来往，算得上孤家寡人一个。
胡宗宪一脸的笑意，他到浙江后，不是没想过要罗织党羽，但是浙江地方上的官员，能够干事的实在太少了，而这少部分的官员里，底子背景像刘存义这样干净的就更加是凤毛麟角了。
不多时，沈科便到了，见到人齐了，胡宗宪方才朝徐渭道，“文长说吧，陆千户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刘远。”
徐渭深吸了口气，说出了这个名字，说实话，陆停找到他，说道这位浙江总兵的时候，饶是他经历过大风大浪，那时候也是有些发懵，胡宗宪下决心对付刘远，可以说只有他和沈科清楚，可是陆停却知道了，而且还近乎露骨地暗示锦衣卫可以帮忙。
胡宗宪和沈科一下子都皱紧了眉头，只有刘存义有些茫然，见到他的样子，沈科却是主动为他解释了一番，刘远调动刘恩至水师这件事情刘存义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想到沈科他们居然就此动了杀机，要把这一省总兵给弄死。
“刘远这种尸位素餐的废物在总兵的位子上待一天，就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百姓会死于倭寇之手，质夫，你难道还为这种人……”
沈科语言激烈地说道，他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把人逼到底，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刘存义这种刚强的性格，自然不会虚与委蛇，而是直接表态道，“此等国家蠹虫，能够除之自然是一件好事。”
“好，既然如此，文长，你说说看，那陆千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见刘存义表态，胡宗宪满意得很，只要刘存义也参与进这件事情来，以后他们便是彻底捆绑在了一块儿，于是他让徐渭说话。
对于胡宗宪他们来说，陆停要帮忙根本不算个事儿，但关键是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他们这么干，这事情会不会被皇上知道。
“总宪，陆千户找我的时候，话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看得出来，锦衣卫在东南有一套独立的情报机构，从陆府直接传递到京师。”
“可以说，东南这边的事情，只要皇上想知道，就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住皇上。”
“当然，锦衣卫让不让皇上知道某些事情，就不是我们能妄自揣测的了。不过我认为在对付刘远这件事情上，锦衣卫和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徐渭说到这里时，语气颇为肯定，胡宗宪三人也是皱紧眉头，思索着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