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手谈项元汴
作者:冰风皇帝      更新:2019-07-23 08:08      字数:3316

车厢里的尴尬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徐渭打破了。

“墨林老弟,你可知道我认识惊仙老弟的时候,他怀里就揣着五两银子。”

虽然不太清楚项元汴之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过徐渭自然有他自己解决的办法,有些事情林河说出来自是不及从他口中说出来。

项元汴听着徐渭说着林河的生平故事,也是目光闪动,他是豪门贵公子出身不假,性子也是孤高骄傲的那种,不过他从来没觉得门第代表一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即便没有项家,他项元汴依然是风流名士。

当徐渭说道林河不久前在入照楼和永嘉派的棋士斗棋大胜,项元汴亦是恨不得能够身临其境,目睹这一局棋,项元汴作为名士,琴棋书画自是精通,围棋一道上他说不说有多喜欢,但是赌棋的话,他却极有兴趣。

“惊仙老弟,不如咱们来上一盘。”

对于徐渭说的林河为陆家小姐画的那副肖像画是何等的惊才绝艳,项元汴虽然心里痒痒,但是到了陆家,他自然有办法借来一观,此时在车上他就只想着和林河先来上一局,试试林河的棋艺有几分成色。

“项兄有此雅兴,小弟自当奉陪。”

林河对于项元汴的心思也多少能猜到几分,哪怕徐渭说得再好,他总是要亲自试一下才会相信。

见到项元汴要和林河下棋,徐渭亦是不禁笑了起来,他去年在项府做客时,两人也曾对弈过,项元汴的棋力比他还略差了几分,对上林河,只怕中盘就要输棋。

“惊仙,城中陆府不远,你可不要和墨林老弟下得忘了时间?”

看似提醒的一句话,林河却听出了徐渭的弦外之音,徐渭是要他使出全力尽快下赢项元汴,他略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徐渭刚才把他捧得那么高,若是这局棋他下得不够狠,以项元汴这等疏狂的性子,只怕会以为他是言过其实。

项元汴倒是不知道徐渭心中的弯弯绕,只是兴致勃然地拿出了棋盘棋盒,两人也没有猜先,摆了座子后,项元汴拿了白子先行,林河执黑后手而下。

棋盘上,棋子劈啪作响的声音清脆悦耳,徐渭斜靠在一旁,拿着那副咏蛙图,细细体会品悟着里面的线条用笔和构架,对于棋局却是不太在乎,林河的棋太高,便是他要看懂,也得耗费不少精力,实在太累。

林河黑子落下的速度仿佛始终都是那样干脆利落,只要白子落下,黑子必然紧随而下,项元汴一开始因为看不懂林河的布局而有所轻慢,可三十多手以后,他就皱紧了眉头,因为他在边路挑起的杀局,林河破得毫无烟火气息,似乎连想都不用想。

项元汴对于自己的棋艺还是有些自负的,他的项家当铺在整个江南名气都极大,因为除了典当物品以外,便是收藏各类书籍,他的天籁阁里,那些珍惜的棋谱也有不少,在这个棋士对于棋局敝帚自珍的时代,项元汴手里的那些棋谱就好比秘籍,里面的招法下法普通棋士连见都没见过,更遑论破解了。

白子落下,黑子又是紧随而下,项元汴的心脏都仿佛随着黑子落下的声音跳动了起来,这时候项元汴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拈着白子的手定在了棋盘上面,迟疑着不知道该下在哪里。

项元汴是个骄傲的人,哪怕这个时候他明知道自己应该仔细长考,而不是仓促落子,可是一看到对面气定神闲,甚至于阖目养神的少年,他就忍不住落子了,哪怕会输得很惨,但他项元汴不能输了气度。

听到白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林河微微睁开双眼,只是看了一下,便拈起黑子放在了棋盘上,项元汴也只能硬着头皮,再下了一枚白子,这时候他已经纯粹是靠着感觉在胡乱下了。

林河也不在意项元汴已经进退失据,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落子,又是七手棋下完,这时候项元汴的背心已经湿透,白皙的脸上也因为紧张而通红一片。

“项兄,这局棋就下到这里吧!”

又轮到林河落子的时候,林河忽地抬头朝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的项元汴说道,然后被黑子扔回了棋盒。

“不下了。”

项元汴喃喃自语着,整个人却仿佛像是送了一大口气似的,靠在了背榻上,和林河下棋对他来说实在是种可怕的折磨,他还是头一回在棋盘上见到有人气势如此可怕。

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的项元汴看向了棋盘,刚才棋下到最后那十几手,他纯粹是凭着感觉在下,原本他还以为自己下得不差,可此时看着棋盘上犬牙交错的局势,他忽地发现如果林河刚才黑子落下,自己就要被屠了大龙,输得一败涂地。

“惊仙的棋力委实可怕,此等技艺,只怕当世国手中,号称第一的李釜也不过如是。”

看明白了棋局之后,项元汴不由叹道,这时候他才知道为何两人对弈之后,徐渭却是根本不闻不看,估计他是早就知道自己不敌林河,只是顾着自己的面子才没有说罢了。

“墨林所言甚是,当今棋士以力争雄,李釜的棋艺我见识过,中盘搏杀当于惊仙在伯仲之间,不过惊仙的布局深远,输的人必然是他。”

听到项元汴的感叹,徐渭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画,也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其实也颇为好奇林河在琴棋书画方面的才能,要知道一般士人号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多半都是夸大之词,可是林河,棋道境界高的离谱,书画方面已经自成一家,就算乐道上,也写了一本《乐理新编》,要知道那可不是什么谱词作曲,而是彻头彻尾的搞了理论创新。

徐渭毫不怀疑,如果他把林河的《乐理新编》誊写一份送到苏州太仓,只怕魏良辅那个老头子会立马乘船赶来嘉兴,把林河绑回太仓去陪他作词曲。

听到徐渭如此推崇林河的棋艺,项元汴也是一脸的理所应当,在亲身体会过林河那种深不可测的棋力后,他就觉得这国朝的第一国手应该换人了。

“墨林,我知道你也颇好戏曲,府上的歌舞乐伎也是江南一绝,这是我前几日好不容易从惊仙身上逼出来的新作,你不妨看看。”

林河的那本《乐理新编》,徐渭最近几日都在看,闲暇的时候,还重新给自己写的词谱了曲子,觉得这用数字谱曲的方式果然简便好用,然后想到如果要推广林河的这本《乐理新编》,那最好的助力莫过于眼前的项元汴。

“哦,惊仙的大作么,那我倒是要好生看看。”

接过徐渭递来的书卷,项元汴一开始看得有些不习惯,但是看到介绍音乐符号的那几篇时,他顿时眼前一亮,尤其是里面对于阿拉伯数字的内容,他立马想到了之前他在嘉兴府寻找林河时从向记铁铺那里得来的图纸。

项元汴先是放下了手中那卷《乐理新编》,正色朝上车后话语不多的林河问道,“惊仙是否精通术数,不然何以会了解这天方数字?”

“术数之道博大精深,我也不敢妄称精通,只能说是略微有所心得罢了。”

见项元汴问的郑重,林河亦是正色答道,而且他隐隐觉得比起琴棋书画来,项元汴这个风流名士似乎对数学更感兴趣。

“果然惊仙你精通术数之道!”

项元汴大喜了起来,当下就拉着林河询问起有关阿拉伯数字的内容来,毕竟《乐理新编》里林河只是提到了数字,并没有说其他。

“既然那天方数字能与我朝文字相对,想必定然有其他符号对应加减乘除之类?”

“项兄说的极是,这是加号,这是减号……”

见到项元汴对数学果然是痴迷不已的人,林河也瞬间来了兴致,自从在这个时代重生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数学这门堪称科学之母的学问感兴趣,而且在谈论中显示出了很高的数学修养。

林河很快拿过了纸笔,在纸上撰写各种数学符号,进行解释,而项元汴就像一个虚心受教求学若渴的少年在旁边磨墨,徐渭也算得上是精通杂学的人,对于术数之道并不陌生,不过一开始他还能跟得上两人的谈话内容,起码林河解释描写的那些数学符号他都看得懂,可是等到林河开始涉及到小学奥数的内容时,徐渭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了。

到了最后,徐渭只能放弃继续参与两人的谈话内容,而这时候他才发现,林河身上的学问就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你以为你已经了解他的才学了,可是他马上又会给你新的冲击,就好比现在,项元汴已经从讨论到提问,再到如今彻底成了听讲的乖学生,就可见一斑。

林河仿佛又找到了前世教书的感觉,虽然项元汴年纪大了些,可是对于数学的热情和求知欲却极为强烈,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学生。

从代数到几何,林河讲到的内容涉及面已经非常之广,中国古代的数学偏向于实用性,基础理论类的建设并不强,往往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项元汴痴迷数学,可是过去都是一个人偷偷摸摸研究,而且也找不到厉害的老师讨教,此时遇到林河,对他来说就仿佛是遇到了名师一般,过去不懂的问题问出来,林河总是能给他讲解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