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平湖城外，戚家军的大营内，回营的僧兵们陆续聚在了一起，他们白天沿着乍浦的方向把方圆数十里都给搜索了一遍，倒也打杀了近十个倭寇，和他们一块儿的戚家军哨探也捉了两个活口，送回营里，自有人拷打审问。

中军大帐里，戚继光看着属下军将的回禀，也是眉头紧皱，那捉回来的两个倭寇都是平湖沿海的渔民出身，去年被裹挟为盗，在福建跟着倭寇烧杀抢掠了几回后，算是纳了投名状，于是这次便上岸来打听平湖县城的虚实。

那两个渔民也都是没什么见识的，挨不住拷打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个干净，可是他们却只知道徐海这个海大王，在日本招兵买马，出海的时候船队一眼望不到边，到底有多少人马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三五十万的，锦衣卫的消息不会差太远，那徐海的船队里能上岸的倭寇数量超不过五千人。”

看完那份画押的口供，戚继光忍不住道，这捉到的两个活口没什么用处，他本想下令第二日推出去砍了脑袋拿来祭旗，可是想了一下之后又放弃了，只是朝那来禀报的属下道，“明日派人把他们送到总宪大人那里去。”

……

僧兵营里，回来的和尚们陆陆续续地聚在一起，戚继光治军颇严，不过对于这些大和尚倒还算客气，也没拿军法要求他们，只要不闹腾就行。

看着一群互相在那里吹牛胡扯的武僧，天池这个僧兵首领也没什么法子，他不是自家师兄，武功厉害得能打服气每一个人，好叫他们令行禁止，想想师兄在的时候，僧兵营还能和倭寇正面硬碰硬地打仗，如今却只能做这些扫荡倭寇探子的活计。

白日里，一群僧兵里要说斩获最大的自然是独自拿了一颗真倭首级去营中记功御史那里登记的性空，不过性空虽然平时独来独往，但是一身武功却是实打实的，以前也有人挑衅过他，但都被他给打了回去，所以众人虽有些嫉妒，但也不敢在他跟前扎刺。

“那真倭乃是袭击一位林先生时被那位林先生一刀反杀，却是叫某人得了功劳。”

那两个白天跟了性空一路的武僧，却看不到得性空好，只是在那里小声地和熟悉的人说性空那记功的真倭首级是捡便宜得来的。

“你们那两个贼厮鸟，要嚼舌根便说大声点，那倭寇洒家追了一路，又吃了洒家一铲，你们两个一路跟着洒家，莫不以为洒家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性空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更何况他看那两个假少林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而且这两个贼厮鸟也不是一次两次地说他坏话，这回他却是不愿意再忍，当即从铺上起身喝骂道。

“林先生看你们两个贼厮鸟不是啥好玩意，才将那倭寇首级送于洒家，关你们鸟事，再敢胡乱啰嗦，看洒家不打死你们两个贼厮鸟。”

性空发怒时，当真有金刚怒目之相，那两个假少林虽然面子被性空刮得一点都不剩，气得面孔通红，直想上去和性空拼命，可是一看到性空那砂钵般大的拳头，那一点点涌上来的血勇之气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

看着那两个假少林在边上众人拉扯下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找台阶下，性空却是冷声道，“两个没卵子的贼囊球，没本事就别来撩拨洒家，需知洒家的拳头可不管你什么假少林真少林的。”

性空这番话一说出口，那两个假少林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立马大喊了起来，“性空，你诬蔑我们两个也就算了，怎么敢辱我少林！”

在场的武僧里，自称少林和尚起码占了大半，虽然真少林也就寥寥几人，但性空向来独行，僧兵营里没几个交好的人，此时那两个假少林一鼓噪起来，倒是真有几分千夫所指的架势。

虽然被一众僧兵喝骂，性空却是一点都不惧，反倒是瞪着眼骂道，“有卵子的便和洒家的拳头说番道理，少在那里叽叽歪歪地像个娘们。”

“够了！”

见得营帐里一派嘈杂，饶是天池再不想管也不行了，他沉声吐气的这一声大喝，却好似打了个响雷般。

见到向来话语不多的天池发怒，一众武僧倒也被吓住了，也只有性空在旁边冷眼瞧着，他当初来的时候，倒是和当时的僧兵总教头天员私底下较量过，两人没有动兵械，拳脚功夫上他输了半筹，不过这个天池不如他师兄天员多矣。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还像是出家人吗？”

天池算是彻底爆发了，自从师兄天员死后，这僧兵营便越来越变得乌烟瘴气，喝酒赌钱算是轻的，更有不少人夜宿城中寻花问柳，那些假少林打着少林寺的名头好勇斗狠的也不少。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见到天池居然喝骂那两个假少林，性空倒是有些意外，那两个被天池点名的假少林，这下子再也藏不住，只能惴惴不安地站了出来。

“你们两个平时什么德性，当我不知道吗，不过是看着你们师长的面子上，我才不好计较。”天池动了真怒，却是朝那两个假少林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那两个假少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可是又自忖打不过天池，便也只能生生受着。

“性空，你平时独来独往，我知道你瞧不上这里大多数的人，可你也莫要忘了，我僧兵营自有规矩，你觉得拳头大便是道理，要不我这个总教头让你来做。”

骂完那两个假少林，天池却也没有朝性空服软，一番夹枪带棒的言语说得性空冷笑不止。

“天池，你也就这点本事了，换了你师兄，早就和洒家做上一场再说其他，洒家今天就把话撂这里了，想让洒家不痛快的，先问过洒家的拳头，至于你这总教头的位子，很稀罕吗？”

性空说罢，却是环眼瞪了一圈四周的武僧，却是披上袈裟，便要出帐。

“性空，你去哪里？”

天池被性空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他倒是有心想和性空比上一场，可是却更怕输了以后威信全无，此时见性空要走，忍不住惊问道。

“这僧兵营洒家待腻了，不想再待，你们好自为之。”

性空瞥了眼天池，说完话便离帐而去，这僧兵营在官军大营里，他星夜离营却是要吃军法的，不过他实在是受不了继续和这帮鸟人罗唣。

天池万万想不到性空居然要退出僧兵营，这性空虽然为人孤狂，但却是有真本事的，他这一走，僧兵营里能拿的出手的高手还能剩下几个，尤其是这个性空虽然在僧兵营里没几个交好的朋友，但和他相善的却个个都是好手，他这一走说不得便会让其他人也生出离开的心思。

僧兵营门口，性空被守营的军官给拦下了，僧兵营里虽然不行军法，但是这出入却都是由官军把守，这官军大营岂是容你说走就走的，更何况还是晚上。

“性空大师，这乃是规矩，你若一定要离营，那我也只能禀告上官。”

僧兵营门口，那看守的百户军官看着性空，也是不由觉得有些头疼，这性空的武功他是知道的，不是江湖上的手段，真要打起来，便也只有戚将军身边的亲信家将才能和这大和尚放对。

“这个洒家自然知道，洒家也不让你难做，你那边匀个地方出来，让洒家打个地铺，第二天一早，洒家再走如何？”

性空性子粗豪，但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何况他也不想这事情闹大了，到时候吃一顿军棍，于是便朝那王百户道。

“那也行。”

王百户说话间，让手下一个士兵自是带了性空去他们的营帐里过夜，这性空和尚不但武功高强，据说和嘉兴府真如寺的方丈有些关系，那真如寺也是大寺庙，王百户虽不是嘉兴本地人，但也是江南地方上的，家里老母信佛，所以他也乐意给性空行个方便。

僧兵营里头因为性空的离开，一下子也炸开了锅，天池这时候也没什么办法能压得住这散了的人心，一时间他也有了离开的念头，在这里度日如年，整日对着一帮六根不净的混账，倒不如回少林寺去。

没了天池的管束，那些武僧们嗓门更大了，也有不少人卷了铺盖打算离开，如今这倭寇越来越难有所斩获，反倒是随时可能把性命搭进去。

送走性空，王百户看着那仿佛开了锅的僧兵营里传出的喧闹声，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也知道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于是点奇了手下兵将，全副披挂地进了僧兵营。

“你们闹什么，大营有宵禁，要是放在军中，你们通通都要被砍脑袋。”

看着官军手中明晃晃的刀枪，那些武僧脑袋总算清醒了过来，没人再敢咋呼，一个个各自回了铺上，王百户见那些和尚没有扎刺的，才到了盘膝打坐的天池面前，忍不住皱眉道，“天池大师，你是僧兵营的总教头，这里闹成这样，也不管管，还只管自己念经。”

“王百户，这总教头贫僧当不了，明日贫僧便会向戚将军告罪请辞。”

闭目念经的天池睁开了眼睛，他的话让王百户忍不住大吃一惊，而四周已经躺下的武僧们也是面面相觑，被这个消息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