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一百两!”
“我出两百两!”
“我出五百两!”
天上人间的大厅里,这会儿人声鼎沸,叫价声一声高过一声。
台下来找乐子的男人们,看着台上那轻纱幔帐后若隐若现的赫青绾皆是垂涎欲滴。
红姨听着下边接连不断的加价,满脸喜色。
“我出一千两。”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扬着手中的银票。
红姨盯着他手中的银票,两眼冒着金光,却还是不甘心地继续喊道:“还有没有出价的?这可是个雏啊!”
“行了,别喊了,你不就想多要点银子吗?”男人不悦地戳穿红姨的心思,又晃了晃手中的银票,“这是三千两,都给你,只要你保证她真是个雏就行。”
“杨大爷请放心。”红姨立刻向那满脸冒油的杨大爷走了过去,直到将银票踏踏实实地攥到手中,才谄媚地笑着道,“杨大爷先去上房等着吧,一会儿就给您送上去。”
“快点啊!”
男人急不可耐地嘱咐一声,又往纱帐后瞄了一眼,刚要上楼去,就听身后乍响一道冷冽的声音,“我出一万两。”
红姨一惊,举目向门口处望去,只见一个白衣染血的俊俏公子正站在那里。
“公子,此话当真?”红姨笑望着一脸阴戾的男子,语气里带着不善。
她还没见过谁一袍子血、满脸寒霜地来逛窑子。
赫青绾本已绝望,却在这一声后,全身一震,蓦地睁开眼,望向正前方那道身影。
他们之间隔着纱帐,距离又有些远,她根本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还是认出了他。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一瞬间好像便洗刷掉了她对他的所有恨与偏见。
她现在情愿被他毒死,也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备受屈辱。
“小子,大爷的人你也敢抢,我看你是活腻了吧。”刚要上楼的杨胖子不乐意了,满眼凶残地盯着安以墨。
安以墨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步一步向着赫青绾的方向走去。
她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近,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恨不得立刻扑到他的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公子,想要人就交钱。”红姨拦住已经走到了自己近前的安以墨。
“让开,别逼本公子动手。”他停下脚步,冷声警告道。
若是换了往日,他定不会多说一句废话,而是直接解决掉拦住自己去路的人。
但此刻,她正看着他,他忽然便不想杀生了。
两日前,她曾捡到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格外心疼地帮那小兔包扎了伤口。
是以,他知,她不喜杀生。
“怎么?公子是打算在我天上人间抢人吗?”红姨彻底收起了唇角的笑意。
“滚开!”安以墨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哼!”红姨对围了过来的大汉一使眼神,几个人便向着安以墨扑了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只来得及听到剑出鞘的声音,几个大汉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安以墨踏过满地的血水,仍像刚刚一样,步履平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她。
他每走一步都会踏出一个血脚印,让一室哗然。他却好似浑然不知,视线始终紧紧地锁着她。
赫青绾含泪迎上他的视线,心里再也没有了恐惧,静等他走近她,带她离开。
蓦地,两个执剑的人向他冲了过来。
她想大喊,想告诉他小心,可是,她被点了哑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好像全然不知一般,还在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她眼见着那两人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举剑向他刺去。
“不——”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在心里痛苦地呐喊着。
眼角落下的泪水瞬间凉透,扎着她的心。
她不能动的身子,却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仿若瞬间坠入了冰窖,彻骨的凉……
蓦地,她冰凉的身子被抱入温暖的怀抱中,耳边是他微哑的低语,“我来晚了。”
她止住哽咽,惊愕地睁开眼时,身子已经腾了空。
她仰起头,傻傻地看着那张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俊脸,愣了愣,刚要低头向下看去,就被他拦了住。
“别看。”他将她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中,不给她机会低头去看。
他怕她看到下边那两具无头的尸体,会吓得几日不敢睡。
她听话地没有向下看去,软软地偎在他的怀中。
安以墨伸手抓住棚顶的绸带,想将两人的身子荡出去,却因此拉开了青楼平时表演用的花瓣雨。
顷刻间,无数的粉红色花瓣从空中飘落……
底下刚刚还惊吓过度的人群,此刻看着从花瓣雨中飞过的一双人影不禁艳羡。
她微仰起头,满眼绚烂的颜色,任由那片片花瓣擦过她眼角晶莹的泪……
迷蒙中,她好似看到有谁的唇角弯起了一道醉人的弧度。她被他感染,唇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一瞬间,两抹笑,化解了曾经所有的不美好,她心里只余一种感觉,那便是“信任”。
虎口脱险后,赫青绾还是决定回皇城一趟。即便这一去也许会彻底失去了自由,但她无法在听闻嘉康帝病重的消息后,仍旧逍遥于山水间。
与逃出来时不同,归路有了安以墨的保护,更让她和秦姨安心了许多。
一路上三人气氛融洽,秦姨还认了安以墨做干弟弟。于是,赫青绾有事没事地就追着安以墨叫“小舅舅”,乐在其中。
是夜,三人在镇上找了家门面还算不错的客栈投了宿,这是他们到达皇城前的最后一夜。
这一夜,赫青绾彻底失眠了。
忽然,安静的夜里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她一惊,猛地站起身,刚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屋子里的灯火却忽然被熄灭,陷入了一片黑暗……
随着她眼前一黑,人也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她已经被困在了一座大宅中。
每日都会有人固定给她送三餐来,却始终没人与她说一句话。
即便是送饭的丫鬟,也都跟哑巴似的,任凭你怎么问她,她都跟没听到似的不回答你。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十日。
到第十一日的时候,她住的屋子,忽然起了火,而当时,她就在屋中。
待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她从大火中救出时,她忽然厉声对着夜空嘶吼:“皇甫烨,出来见我,否则我每日烧你一间房子。”
院子里这会儿站了许多人,可是他们却安静得好似木偶一般的摆设。
她对着夜空冷冷一笑,转身进了刚刚扑灭了大火的屋子。
终于,有一个侍女跟了上来,“奴婢为您换一间房吧。”
“不必了,换床我睡不着。”赫青绾看着已经烧得只剩下大框的房间,对那侍女吩咐道,“去给我找床干净的被子来。”
那婢女为难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一会儿的工夫,婢女就取了新的被褥回来,将床铺迅速铺好。
一入夜,风便大了起来,整间屋子四处透风,哪里还睡得了人啊。
“咳咳咳……”她难受地咳嗽几声,扶着床柱下床时,腿弯处却忽然一软,整个人便跌了下去。
外边的婢女听到声音,急急推门而入,将她扶起。
“奴婢为您换间房吧。”婢女担忧地说。
“不必了。”赫青绾摇了摇头,躺回床上,将眼睛闭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明知道他有多无情,却还妄图用自己的病,逼他出来。
“咳咳咳……”她不停咳嗽着,差点没将心肺都咳出来。
须臾,婢女就送了汤药进来,她却始终背对着那些奴婢,不肯转头,不肯服药。
那些婢女自然也是不敢难为她,只好全都退了下去。
又经过了一日的折腾,赫青绾的病情彻底加重了。
不但咳嗽,整个人还发起了高烧来,烧得全身的骨头都疼。
如果这样皇甫烨还不出来看她,那她也许真的该对他死心了。
“绾儿!”
意志游走的混沌间,她好似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唤她。她紧绷的唇角缓缓荡开一抹悲凉的笑意,她这是病出了幻觉吗?以为安以墨可以救她一次,就可以救他第二次吗?只怕是,这次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吧?
“绾儿!”耳边再次响起轻唤。
她心里一痛,无助地呢喃,“小舅舅……”
“别怕,没事了。”伴随着安抚的声音,一只大手轻轻抚过她汗湿的额。
随即,她的身子便腾了空。她微惊,缓缓睁开眼,恍惚间竟真的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小舅舅,是你吗?”她轻轻嚅动着干涸的唇,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发现怎么都看不清。
“是我。”安以墨不敢耽搁,抱着她快步走出破败的房间,进了一间厢房中,将她安置在床上,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到她的口中。
“什么……好苦……”她含糊着,想要将嘴里的药丸吐出来。
“绾儿,你听话,将药吃了。”他看她一副难受到想吐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用力一拍她的脊背,迫使她将药吃下。
“咳……”她的嗓子处被药丸卡了下,虽然药丸已经咽了下去,但她还是难受得紧,总觉得有什么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来,喝点水。”安以墨接过一旁婢女递过来的温水,送到她的唇边,却被她拂开,洒了一床的水。
“你走……”她沙哑地嘶吼着,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他僵住动作,拧眉看着她。
“你走……我不要你救……”她忍了多日的泪水,终于漫出了眼眶。
“绾儿……”他轻轻顺着她的背,动作有些笨拙,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
“小舅舅,你带我去见皇甫烨,好不好?”她蓦地抓住他的衣襟,哀求道。
安以墨帮她顺着气的大掌,蓦地一颤,僵在了她的背上。
“……好。”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她。
“小舅舅……”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想要说声“谢谢”,但所有的感激却都堵在了嗓子里。
“你好好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就能见到他了。”他动作极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又替她掖好了被子,才站起身。
他刚刚给她服的药中,有安神的成分,她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不放心地又凝视了她一会儿,他才离开,走出了她住的院落。
院门外,他看着那抹负手而立的高大身影,停下脚步,却没有开口说话。
“她没事了?”
那人始终没有转身,问话的声音里平静得不带一丝波动。
“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安以墨难掩怒意。
“安以墨,你这是在怪本王吗?”
沉浸在夜色中的高大身影蓦地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安以墨,明显透着敌意。
安以墨迎上他的视线,“你明知她爱你,又何苦这般待她?”
“安以墨,本王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间改变了对她的态度?”皇甫烨蓦地一眯眸,迸射出两道如刀子般锋利的光线。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安以墨不屑解释地反问。
皇甫烨自是了解他的性格,也不再纠缠,一拂袖,就准备离去。
怎知,安以墨一闪身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这是何意?”皇甫烨冷凝着他,心里刚刚压下的怒意再次翻滚而起。
“她想见你,去见一见她吧。”安以墨的声音有些低,没有了平日里的高傲。
“你这是为了她在求本王吗?”皇甫烨的最后一丝冷静都被怒火烧得不剩分毫。
赫青绾是他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安以墨用什么立场求他?
“对。”安以墨微微偏转过头,低声应道。
“安以墨,本王这般信任你,你居然觊觎本王的女人。”皇甫烨冷冽地笑道,蓦地抽出腰间的剑,便指在了他的胸口上。
“皇甫烨,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女人吗?”
两个男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之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沙哑而绝望的声音。
安以墨一皱眉,转身看向她。
赫青绾感激地对他笑笑,视线便越过他,看向皇甫烨,“即便不想见,我们还是见了,我能与你说说话吗?”
安以墨落寞地垂下眼睑,自嘲一笑,带着沉重抬步离去。
赫青绾与皇甫烨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门口处,对望良久,也没有人愿意向前走出一步。
她大病中的身子本就极弱,站了这么久,自是吃不消地向下软了去。
刚刚服下安以墨的药丸后,她便生了困意,待他出去后,她便用簪子扎在自己的胳膊上,用疼意来驱散药物带来的困意。
皇甫烨看着她有些摇晃的身子,险些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冲上去。他紧紧攥着双拳,抑制住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情绪转了身。
“皇甫烨!”她才一抬步,便扑通一声摔了下去。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看到他的脚步僵了下,以为那便是希望。
“皇甫烨,你当真对我没有半点感情了吗?”
他没有回她,再次抬起脚步欲离去。
“皇甫烨,我发誓,你若是走了,我便再也不爱你了。”她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嘶哑的喊声响彻宁静的夜,却撼动不了他离开的脚步。
“皇甫烨,既然不爱我,为何不放我离开?”她彻底绝望了,重重地合上眼,所有的希望瞬间灰飞烟灭。
就在她万分悲痛之时,那本已经远去的脚步声,再次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她心头一窒,缓缓睁开眼,见他的身影折回,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抬手掐住她的下颌,狠声道:“赫青绾,永远不要再生离心,否则本王绝不会放过你。”
“呵呵!”她嗤笑一声,对他的威胁,丝毫没有一点惧意。
皇甫烨的眸子忽然一深,狠声道:“本王知道你不怕死,但就是不知道星儿和薛医女怕不怕呢!”
“卑鄙!”她从牙缝中逼出两个字,眼中皆是鄙夷。
“本王是卑鄙。”他重重地点头,扣住她的双肩,将她从地上捞起,锁入自己的怀中。
“放开我!”她使劲挣了挣,甚为抗拒他的怀抱。
“赫青绾,你给本王听好了,别再逃,否则本王便让你的丫鬟给你陪葬。”他将微凉的唇贴在她的耳边,一字一顿,明明语气极轻,却透着渗透人心的寒意。
她虚脱的身子因耳边的凉意绷紧,却在他的话音落下时,讽刺地勾起了唇角。
既然,不能逃,那她便不逃。
“好啊,我不逃,我再也不逃了。”她微微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承诺道。
他略一晃神,将她从怀中拉出,视线紧紧锁着她唇畔那妖娆的笑意。
“你怕了?”她笑得越发灿烂,却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他陡然松开手,惊慌地看着她,“赫青绾,你想做什么?”
“我想回王府。”赫青绾依旧在笑,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被他逼疯了。
爱,他不允许。
逃,他不允许。
他将她留在身边,却只为折磨,他已经将她逼上了绝路,她只能恨。
她的笑意中好似放射出一根根细小的针,刺入了他的心里。
“就留在这里。”他闷闷地出声,粗鲁地将她抱起,快步向屋里走去。
她忽然抬臂勾住他的脖颈,媚眼如丝地轻笑道:“皇甫烨,让我猜猜,你到底为何非要囚着我呢?”
他蹙眉盯着她,未发一语地将她放到床上,去拉她揽在他脖颈上的手臂。
“皇甫烨,是因为九哥喜欢我,所以你为了报复他,才不肯放我离开吗?”她嘴上问着他,心里已经确定了答案。
她的话,她的笑,她的认定,都化成了尖锐的刀子,一起刺入了他的心窝。
他狠狠心,拉下她揽在他脖颈上的手臂,没有一句解释地转身离去。
她绝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竟是再也生不起一丝情绪……
那夜后,她没有再自暴自弃,反而每日乖乖地吃药、吃饭,很快便养好了身子。与其做困兽之斗,无人怜惜,倒不如放手。放开爱,放开恨,放开关于他的一切。
安以墨获得特许,每日上午都会过来为她诊脉,但他每次都不会待太久,基本是诊了脉,便会离开。
他依旧像之前那般的冷漠,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再没了厌恶。
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起来,再也没有调侃地叫着他“小舅舅”,甚至很少主动与他多说一句话。为的,不过是不想安以墨难做。
这一日,安以墨看着她,欲言又止了许久。
“安以墨,你有话便说吧。”她不忍见他为难,便主动道。
他与她对视着,语气沉重地道:“皇上要见你,但烨不肯交人,激怒了皇上。”
她眸色微闪,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跟你进宫。”
此时,她全然不知走出了这里,便等于放弃了皇甫烨的庇护。而之后的命运波折,却已经半点由不得他们……
赫青绾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一向骄傲的他,竟会跪在宫门前,接受过往人群的嘲弄视线。
可是,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如同他站着时一样的顶天立地。
她摆手制止所有要见礼的人,脚下的步子一时间僵住,就这样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他,再也向前挪动不了一步。
在这个烈日当空的午后,不管是恨还是爱,她的眼中也都只剩下了他。
安以墨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晶莹,竟觉得远比今日的阳光还要耀眼,灼痛了他的眼……
“公主!”一道忽然响起的尖细嗓音,打破了这个午后的宁静。
皇甫烨刚刚还如雕塑一般的高大身躯,轻颤了下,却没有转身。
赫青绾收回望着他的视线,抬眼望向朝她快步走来的徐公公。
他居然改口叫她公主了?这意味着什么?
“公主,皇上在等着见您。”徐公公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恭敬地道。
“嗯。”赫青绾不自觉地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身边的男人,才抬步与徐公公离去。
安以墨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才轻叹一声,绕到皇甫烨的身旁。
还不待他开口,皇甫烨便已经寒声质问道:“谁让你带她来的?”
“不带她来你怎么办?”安以墨怒问。
“本王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皇甫烨怒声反驳。
安以墨自嘲而笑,“看来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走吧!”皇甫烨无动于衷。
安以墨未动,直直盯视着他,“既然你不能爱,有没有想过放手?”
“安以墨,如果你还将本王当兄弟的话,就再也不要让本王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他眼中泛出狠光,警告道。
“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吧。”他早就猜到不管他说什么,都会是这种结果。
很多时候,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气势磅礴的帝王寝宫,这会儿却是死气沉沉。
斜倚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嘉康帝,好似只一月的光景就苍老了许多。
此情此景,让赫青绾心头不禁涩然。
“青绾见过义父。”
“不必见礼了。”嘉康帝对她招招手,“过来,让义父看看那混账有没有伤到你。”
赫青绾依言走过去,在床边的小凳上坐下。
“青绾丫头,义父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次义父一定会为你做主。”嘉康帝虚弱的声音里透着肃杀之意,“这几日你便住在宫中,暂且不要回王府了。”
赫青绾惊愕地看着嘉康帝,刚要口中,便听他道:“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赫青绾只好压下余惊,起身离开。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帝王的寝宫时,太后从另一侧步了出来,没让人通传,一个人步进皇帝的寝宫。
她进门时,嘉康帝正靠在床边,看似闭目养神,唇角却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与他苍白的脸色完全不相符。
“皇上,收手吧,这场戏该到此为止了。”太后怒其不争地低喝。
嘉康帝缓缓睁开眼,眸中冷芒闪烁,“母后,儿子什么事都能听您的,唯独这事不行。”
“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太后痛心疾首地道。
“若是朕有生之年不能杀了他,朕怕自己会死不瞑目。”嘉康帝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稳健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病态。
“你想杀谁哀家不管,但烨儿和瑾儿是你的皇儿,都是哀家的皇孙,哀家决不能看着他们相互仇杀。”太后忍着胸口的一股子闷气,多年来第一次与皇帝较真。
“就算是朕什么都不做,他们为了争夺皇位也一样会相互厮杀。”嘉康帝的眼中迅速蔓延开大片的红血丝,异常狰狞。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后被气得浑身直哆嗦。
“母后难道忘记了,您当年是怎样教朕残害兄弟手足的吗?”嘉康帝嗤笑着反驳。
太后闻言,瞬间白了脸色,身子不稳地晃了晃。
“若是青绾那丫头知道你为了引她爹出来,一手策划了一切,她定然不会原谅你。”太后无可奈何地劝着。赫青绾如何她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儿子。
嘉康帝面色一寒,丢下一句“朕还有政事要处理,就不陪母后了”,便拂袖走出了寝殿。
太后痛心疾首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处,这便是她争了多年,得到的结果吗?
她的儿子终于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她本以为这辈子便圆满了。
可是,当她亲眼看着儿孙相残时,她才明白站在高位的人,这一生都注定无法圆满……
翌日晌午。
皇城中铺天盖地地流传着一件事情,说靖王府屡受磨难,皆因靖王妃触犯了天神,才会如此。若不平息神怒,只怕整座皇城的百姓都会被牵连。
这话刚传出不久后,皇城中便有壮汉莫名地死亡。
一时间,民怨四起,皆要求靖王妃入庵堂,吃斋念佛,平息民怨。
赫青绾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被嘉康帝叫进了御书房。
“青绾啊,朕是一国之君,民怨不得不平。”嘉康帝仿若一夕间苍老了许久,为难地看着她。
赫青绾垂眉敛目,始终平静。这宫里容不得她的人太多,这样的结果她并不惊讶。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徐公公的声音,“皇上,靖王求见。”
嘉康帝微拧眉心,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随即,皇甫烨推门而入,腿脚微瘸地走到大殿中央跪下。
“父皇,给儿臣一日的时间,儿臣定然能平息民怨。”
“……好。”嘉康帝迟疑地应声。
“那儿臣告退了。”皇甫烨站起身,向御书房外走去。从进来到离开,他始终没有看过赫青绾一眼。
“青绾,你也下去吧!”嘉康帝对有些出神的赫青绾摆摆手。
“是,义父。”
赫青绾出了御书房后,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直到寻着那抹微瘸的身影才顿住脚步,不知是该跟上去好,还是换一条路走好。
她正在踌躇之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她。
她一下子愣住,更是进退不得。
他的视线锁住她眼中的彷徨,“本王放你走。”
她又是一惊,没想到短短两日的光景,他竟是改变了主意。
还不待她回神,他已经转身,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去。
恨他,是因为他不爱她,也不肯放过她。
但,现在他既然已经答应放手了,那她还能继续恨下去吗?
两日间,显国皇城风云变幻,一条更惊为天人的消息彻底平息了赫青绾是祸水的消息。
盛传,城东年将军府上空,昨夜有火凤盘旋,此府中必出真凤。
当今世上,只有皇后才能被称作“凤”,皇帝又多年没有立后,好似这个后位便等着真凤的降临一般。
而在真凤降临的第二日清晨,皇城中还未到季节的树木,竟然都开出了花来。
一时间,人们都不再纠结于赫青绾是不是祸水,因为只要有真凤在,灾难便不会降临……
端慧宫内,阳光透过棂格窗上淡青的窗纱照进来,映在孟贵妃那张怒气腾腾的脸上。只见她杏目圆睁,俏眉倒立,一抬手就将桌子上的茶具拂到了地上。
刚踏进宫门的皇甫瑾,被惊得顿了下脚步,才快步走过去。
“母妃!”
“今日朝堂上你父皇怎么说?”孟贵妃的胸口犹自起伏,急切地问。
“父皇已经决定择日立年芊妩为后。”皇甫瑾在她的对面落座,面色沉重地回道。
“皇上怎么可以相信这种妖言惑众的话?”她说话间,手指用力地叩着桌面,长甲被生生折断,当即有血丝从指甲里溢出。她却不知疼似的,始终怒视着前方,两道没有落点的视线里满满的恨意。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后位没了不说,拉拢年家的一步好棋,也被毁之一旦,皇甫烨这一招还真是一举两得。
“就算父皇不信,但显国的子民信。他们希望父皇尽快迎娶真凤入宫,造福百姓。”皇甫瑾面色沉霾,他的好皇兄这次胜得当真是漂亮。但,谁胜谁负,还言之尚早。
万籁俱寂,沐浴在夜色中的巍峨皇宫忽然有火光蹿起。
“走水了,走水了……”
慌乱的惊呼声彻底打破了夜的静寂,待嘉康帝率领众人赶来绾安阁之时,已是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嘉康帝的双眸已被火光映红。
“回皇上,刚刚一道惊雷劈中了绾安阁的正殿,酿成了大火。”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禀道。
“公主呢?”嘉康帝血红的眸子里跳跃着零星的希望。
“公主……公主……还在里边……”宫人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将话说全。
“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奴才拉出去砍了。”嘉康帝脚步踉跄地后退一步,一抬腿便踹在了那宫人的胸口上,将他踹出去老远。随即,便有两个侍卫领命上前,想要将人架下去。
“住手!”太后的声音倏然响起。
“太后这是何意?”嘉康帝循声看去,“难不成朕连杀一个奴才的权力都没有了?”
“皇上,你过几日就要立后了,不宜杀生。”太后看着已经渐渐弱了下来的火势,感叹道,“既然绾丫头已经去了,就别再为她罔添杀戮了。”
“太后怎么就这么肯定她去了?”嘉康帝唇畔噙着冷笑反问。
“皇上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怀疑是哀家引了天上的雷电下来?”太后勃然大怒。
“儿子怎敢怀疑太后?”嘉康帝嘲讽地反问,对正在救火的宫人怒斥道,“还不给朕进去救火。”
“是,皇上。”几个宫人连忙披着浸湿的麻片,冲进火光蹿动的宫殿里。
须臾后,有人用湿麻片裹着一具焦尸冲了出来。
“皇上……”
嘉康帝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再给朕进去找。”
“去请靖王入宫。”太后对身后的宫人交代一声,才抬步走近刚刚抬出来的那具焦尸。
她用丝帕掩着口鼻,凭借着宫人的灯笼,仔细将那尸体打量一番。
“皇上,这具尸体上佩戴的首饰都是绾丫头的。”
“不,朕不信,秀儿不会就这么离开朕的。”嘉康帝脚步踉跄地后退一步。
“皇上?”太后大惊。
她以为赫蓉秀死了,一切便结束了。可原来在嘉康帝心里,这孽缘一直延续到了下一辈的身上。
皇甫瑾就好比当年的嘉康帝,早一步认识赫青绾,与她的感情甚好。
可是一年后,赫青绾竟是爱上了皇甫烨,就好比当年赫蓉秀爱上了霍鸿飞。
就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景象,激发了嘉康帝心中的恨。是以,他才一再地想帮皇甫瑾夺回赫青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