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是否有鬼
作者:天冷不宜私奔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79

自从治安大队长于晓中被关进东大院,外面早已人声鼎沸,议论纷纷,而里面,这几天几夜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这天早晨一上班几辆车先后驶进了东大院。

乔银忠带人又来提审他。

于晓中被关在这里,虽然同事知道他有点儿冤,开枪打伤黄老六也是事情一步一步逼到那了,同情他,并没把他当成犯罪嫌疑人对待而多有照顾,但毕竟他失去了自由,也不再是治安大队长了。

人提出来后,带进了一排平房走廊上挂着“提审室1”、“提审室2”、“提审室3”……一溜小牌子的房间,有趣的是,之前,于晓中也经常到这里提人审讯,而今天一切都倒过来了,双方心情与感受可想而知。这边乔银忠亲自提审于晓中,隔壁他最得力的干将左吉胜同时提审的人就是前些日子抓获的那几个涉嫌走私、贩毒和枪支的犯罪嫌疑人。

说起来,大鼎县公安局的人马并不多,花名册上县城几个派出所、治安大队、边防大队、110、巡警、武装警察大队和坐机关的所有男女警察加在一起,还有下边十九个乡镇的派出所包括一些退休人员(生死病死,一年到头不断平衡),不过三百多人,这样一算,全局最为要害的部门――整个县公安机关内部起主要功能作用的刑警大队基本也就剩不下多少人干活了。

在不到一个星期之内,不管是林强还是于晓中,两个大队长相继出事让这个群体形象再次遭到自身毁灭性地破坏,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呀!

许多人在为死者心痛的同时,又不断追问:林强死得到底值不值得?

于晓中为什么枪击黄老六?

到目前为止,包括公安局内部人员由于都是事发后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因此案件背后也就愈加显示出一些诡异气氛。如果林强的死、于晓中被关能换来整个县公安局人事震动揭开一些诡秘内幕,那是值得的。有人幻想,上一任一手遮天、不可一世的局长孙刚事件能让现任局长丁黎明和乔银忠废止,联手掀翻送进监狱,也许,林强的死、于晓中被关也能让已经引起不满的丁黎明的乔银忠出事。

如果林强的死、于晓中被关能换来县委、县政府对整个官僚系统的彻底整顿,那是值得的。个别手握生杀大权的人长期缺乏有效监督,利用手中的权力,恣意妄为,态度傲慢,不断伤害同事感情,即使已经意识到同事的不满情绪,仍不思改进工作方法,让既有矛盾继续加深。

因此,这两个富有正义感、工作能力强的人相继出事,显得十分诡异,令人不安和怀疑!

反之,如果林强的死和丢失的尸体最终无法找到、相关部门以“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把于晓中抓起来治罪的话(据说局里已对于晓中涉嫌公务犯罪的行为立案侦查,并依法实施了刑事拘留),林强的死和于晓中被关就不值得。

如果事件平息之后,局里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与结论,林强的案子不了了之、于晓中被判刑的话,林强的死和于晓中开枪就不值得。

刘斌心里的疑惑不比别人少。不过,正如陈铁汉分析的那样,无论如何乔银忠和他身边几个精明强干的小兄弟都难逃干系,无法避开嫌疑,乔银忠轻易不会让一般人随便进入他的别墅,只有跟他关系非常好的左吉胜等人可以,这无疑又给他们加了分。只是,这一切谁也不说,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怎样拿下于晓中这个顽固堡垒,说心里话,乔银忠心里没底,丁黎明说先晾一晾,没直接面授机宜,他猜想可能局长也需要在尚无对付这种“特殊”人的经验里面,结合实际和有关规定,边审讯,边研究他的心理变化,边“摸索”制“敌”法宝。有一条是肯定的,对付于晓中这种可重判也可随时随地放人的同事,常规武器不好使,动硬的,也只能事倍功半。

几天前在局里见面还挺客气的双方,现在却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架势。

“你的姓名?”小韩按照程序开口道。

“明知故问。”

审讯者加重语气,严肃道:“姓名?”

“于晓中。”

“籍贯?”

“……”

“籍贯?”小韩提高声音,“你是哪里人?”

于晓中翻翻眼睛,摇头,拒绝回答。心想乔银忠你也太能装了吧!

乔银忠点燃一根烟递给于晓中,示意跳过这一环节,小韩又问:

“职业?”

“警察。”

“严肃点!你还是警察吗?”

“在你眼里,我不是警察,是什么?”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这里吗?”

“你们知道,我也知道。”于晓中闪动着不知应称为机灵,还是称为“睿智”的双眼,脸色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得有点儿变形,他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我是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

“晓中,你这事,咱们今天不来虚的,只有我想帮忙,你就没事,但是前提要说实话。以前一些事,先放一放,但是你明白我也不糊涂。咱们都是同事,也算朋友,都是干这行的,谁也不用瞒谁,只要你说实话,把我想知道的一些事说出来――不解释,你懂的,我就一定帮忙。我这两天忙别的事,一直没露面来看你,别多想,现在,你最好说实话。”

于晓中接过乔银忠递给自己的那根香烟,看着一丝一丝的青色烟雾弥漫在头顶,他一直在手上拿着,没抽,然而丢在地上,碾了几下。

乔银忠这些日子那张熬得煞白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能够听到对方憋住呼吸的心跳声。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他清楚面前这个叫于晓中的大队长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他跟林强之前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想让他得要什么。然而,他现在却不幸成了他提审的对象,手下一周来不分昼夜审他的时候,他一直在安心处理别的事情,直到对结果不满意,今天他第一次出面坐在他面前。

“于晓中,你挺潇洒。”看见于晓中的举动,乔银忠变了脸色直呼其名,粗犷的声音明显地带有几丝嘲讽,他自己给自己也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吐掉:“你一边不断给领导制造大麻烦,谄害同事,还整到了自己的头上,一边还有心情把刑警大队一些无辜同志的‘犯罪过程’几乎一丝不差地记录下来,写成举报信,有点文化,字还挺有笔锋。我喜欢在这里跟你这种人谈人生,尽管你的人生是一艘快要沉没的旧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别看乔银忠干的是刑警,但平时除了喜欢看书读报和上网,也喜欢写点什么东西,跟于晓中交情并非没有根源。他知道要想制服面前的于晓中,证据确凿很重要,但怎么让证据最后确凿,审讯这一环节,自己不妨在问话上也“艺术”一点,至少让他也吃一下惊,因为他面对的人现在仍然还是个“同行”,还没有被双开,这样或许容易勾通?

“无辜?”果然,于晓中对乔银忠的责问有自己的捕捉方式,咧嘴一笑,摇摇头。“我这艘旧船愿意沉没。”

“什么意思?”

于晓中似笑非笑地耸耸肩膀,不回答。

完全没有职业留给他的自信和作派了,一耸肩,一举一动,倒有点儿社会流氓的味道。“你不想喝一杯水吗?”乔银忠毫不理会于晓中的回敬和样子,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眼睛看着他,慢慢拧开瓶颈的塑料薄膜,打开盖。

“这样的场面结束之前,”于晓中望着水道,“我不会渴。”

“那好,让到是礼,”乔银忠举起瓶子,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顺手抹抹嘴。“我就不客气了。抓你很辛苦的,水喝不上,饭吃不上,不解释,你懂的。”

“因为都是警察。”

“只说对了一半,接下来,你可能就不是警察了。”乔银忠笑道,语带双关,“而我们还是。离了水,人怎么活?人要没了人性,出卖同事和领导呢?是不是,还有一半,你没说。”

“没做亏心事。”

“聪明。”乔银忠点头赞叹,又纠正道,“不过,也叫违法事。”

陈铁汉悄然无声重新进了屋,站在乔银忠背后。乔银忠又抽了一口烟,这次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儿。

“说吧。”

乔银忠终于开口道。跟一般人不同,于晓中是个见过场面的人物,无论黑红道,平时从不腿软。但心爱的妻子和黄老六一起洗鸳鸯浴被他亲眼目睹并激情开枪之后,仿佛剔除了于晓中周身的筋骨,被他周围的刑警看得浑身打抖,极不自在。这些人,曾经是他的刑警大队同事,他也曾经给他们其中一些人当过副大队长。

“把你经过的,知道的,都再重说一遍,越细越好,知道了吧。实话实说,省得费事,明白吧?”

“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我已经说了五百遍,你还让我怎么说,说什么啊?”可以看出,面对乔银忠他心情异常复杂,也很硬,毫不客气,但妻子背叛、命运未知、前途未卜严重打击了这个平时一身是胆的年轻人。

看见陈铁汉副局长来了,于晓中苦着脸,态度茫然,看看陈铁汉、乔银忠,再看看其他人,眼睛鼻子眉毛都是极度悲伤、无助、无辜、无奈和痛苦。装是装不出来的。

“正常工作,做笔录,说吧。”

“唉!”

“那天晚上你是几点离开家的,几点到天赐宫洗浴中心的,中间都有哪些人可以证明,你到现场时,发现你爱人张艳兰和黄老六在干什么?其他人有在场可以证明的吗?说说,都说说!后来你是怎么开枪的,为什么要带枪去――你一开始就准备杀人是么?说吧,前前后后,该说的你都好好再重说一遍。”

现场勘查结果证明:黄老八眉心、太阳穴和胸部近距离有枪支用力顶压痕迹,但最后并未中弹死亡,有的只是遭受钝器猛击后窒息假死,耳朵上遭受枪支子弹击伤,但离丧命还远,唯独张艳兰即于晓中妻子没有任何受伤,这一切前两次审讯已经记录在案。

乔银忠主审,刘斌陪同,陈铁汉只是各屋走动,看看。不过一想到林强刚死没几天尸体又奇怪丢失,于晓中随后出事,即使是巧合也不能不令人生疑,在天赐宫洗浴中心现场的沙发底下、花草丛中等隐蔽地方只搜出1枚弹壳,如果说于晓中想杀人,完全可以一枪毙命,可见这个受到极大侮辱但毕竟干过刑警大队副大队长的人非同一般,如果他下手凶残,一枪一个,枪枪见血毙命,然后可以逃之夭夭,而且不留痕迹。

他具备条件和能力。

但他没有,弹壳也没有缺失说明他只是激情开枪泄愤的精细和经验。只乔银忠例外,他当时心里希望黄老六脑袋一枪,张艳兰一枪。

“说吧!怎么不说话?!”

于晓中一哆嗦,抬起头,灵魂好象从遥远的什么地方被一下子拽了回来,不得不集中精神硬着头皮重复他已经说过好几次的经过:那天晚上大约几点到几点,下班回家不见老婆,电话打不通,后来好歹通了……她竟跟黄老六在一起……“我当时什么也没想,换上便衣就出去了,枪不是特意拿的,它只是在我的手包里……”

“到了洗浴城,我上楼,看见了……我老婆跟……从开始到最后,我虽然气愤,也有过一瞬间的杀人念头,但如果黄老六当时能服软,给我个台阶下,我也不会开那一枪……可当时风狂雨猛,黄老六仗着自己的势力范围和有钱,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玩我老婆,还当面侮辱我,因担心女儿害怕,我要开枪打死他和我老婆,我也活不成了……”

“所以,后来到底是怎么开的枪,我也不知道……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能……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杀人吧?”

乔银忠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他一跳,于晓中的声音也停止了。

乔银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关了。

这一从未有过的怪事让于晓中的心感到有些蹊跷。

他的脑海里一些图景不时闪现:当时,模糊记得原本静谧的天赐宫洗浴中心立刻“开了锅”,哭声、呼喊声、报警声响成一片。直到他被左吉胜等人带上手铐带回局里,随后又送进了东大院……听说黄老六并没死,于晓中说他才意外发现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松了一口气。这些情况保安可以证实。当时,发现情况不对的保安感到案子相当严重,不敢怠慢,报警同时又赶紧用手中的通话器跟黄家几个兄弟汇报,奔回警卫室又连打了几个电话报警。

“好了。”乔银忠示意于晓中可以结束问话。

“我没说假话,我说的都是事实,我老婆也可以做证,我真的没说假话呀!”

陈铁汉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和疲乏。脑海中,当时对他们大叫的正是这个于晓中。凭感觉,陈铁汉相信眼前这个跟自己同事许多年的人没说假话。但是,不知为什么,经验还是让他感到不放心。于晓中曾经是他手下最信任的刑警副大队长之一,可是现在,无论林强还是于晓中,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不可理喻。

初步勘查,于晓中的配枪是公安局所发,枪支型号是五.四制式手枪。当时确实感觉于晓中完了,同时知道死神距他已经很近

由于黄氏兄弟及其县委、县政府的压力,一上手就对这起案子下了功夫,凡被列入嫌疑人大名单的,这边询问,那边同步核实。负责外围调查的十几组同志不断传回消息,一些人被排除,另一些人进入名单……

对于晓中,局里已经开了几次会,专门研究,解除对于晓中的犯罪事实没有费太多时间,不是因为他连连为自己喊冤叫屈的结果,也不是调查证明了其所言属实。关键在于,政委关长生和副局长陈铁汉的坚持。那时候,陈铁汉已经决定一定要争取说服丁黎明和有关领导释放于晓中,还要及时向上边汇报并说明情况,事出有因。

只是他也明白,即使于晓中获得释放走出东大院,他的职务也不保了,只能当个普通民警,对于他而言这事实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也是陈铁汉和一些同事能够尽力而为的最好结果了。不然的话,如果说按照丁黎明最初的认定和想法,还有乔银忠的一些说法,这个于晓中即使不按故意杀人立案调查,最低也得判几年,那样一来,于晓中身上的警服就得彻底扒掉,连工作都没有了。

乔银忠一回头,看见一声不响的陈铁汉,才知道他也来了,一个审讯于晓中的屋里,几个人各怀心事,正好被从车里下来的政委关长生撞见,关生长看样子也很关心今天提审于晓中的事,他几大步进了屋,先到隔壁提审室看了看,然后走进了乔银忠提审于晓中的房间……

于晓中说他那时候双目失神、大脑混乱,一个保安手指黄老六,语无论次。“杀人了……杀……”

对天赐宫洗浴中心负有安全警卫之职的“皇家刑警队”那些人一听此话,丢下烟屁股抓起电警棍就冲进门去。随后,被于晓中用枪指着他们喝退了,没有一个人敢动,那个保安也跟着退出了鸳鸯池。

提审这样一个人,又有政委关长生和副局长陈铁汉在场,有点困难。

看守所的一些人也有不少关注于晓中,看见乔银忠带人来提审,又见副局长陈铁汉随后也来了,政委关长生也来了。外面一位看守所的老警察感触颇深:“时代变化太快了,快得我都有点儿糊涂了。于大队和林大队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得罪了谁呀?不到十天一下子就会出了这么大的事!唉……不懂,不懂啊……”

“不说林强和于晓中平时为人怎样,办案多利索,特殊时期期间,公安机关多纯洁啊!办理案件比较好办,把案件当事人传到公安局,上级领导不敢打电话、递条子疏通,也没有人来公安局说情走后门,一般案件用不着费多大工夫,就会把案件搞得一清二楚,搞案子需要群众作证,群众积极性高涨,不要任何费用,积极主动为公安机关提供线索……”

“那时候,很少发生刑事案件,社会治安比较好,即使有案子,大多数是一些治安案件,若按现在的眼光看,那都是些鸡毛蒜皮、不足挂齿的事情。刑事案件一年没有几起,若发生了杀人案就成了当地的头号新闻。哪像现在,特大刑事案件几乎每月都在发生。”

“可是现在,你瞅瞅……唉,公安局内部都净出些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