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我最爱的黑椒牛排,Kevin问我把他的时光胶囊藏哪了,有没有伺机偷看,我用眼神告诉他:吃就吃,这么多废话。况且我像那种偷看别人秘密的人嘛!然后他用眼神回我:那可不一定,对别人你都特别人道,对我就是极端地剥削!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Kevin把他的5D带来了么。
每年他的生日,我都要送他一样固定的礼物,一组照片。他喜欢我选的地点,相信我的视觉。我总觉得,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拍出来会很美。去年,我和他凌晨,天微微亮的时候,跑到随意的一条马路上,没人没车的马路斑马线和红绿灯,是一种特别的景象,更伴随着清晨欲盖弥彰的天色。前年,是在墨尔本的老电车里,19世纪的金色和深红色,贯穿交错的电轨,和Kevin年轻的脸,还有每天在他身边走过的陌生人,都在里面。大前年,是在墨大的图书馆里,在最古老的那排书里,连扉页都是昏黄的,逃不掉的历史,因为它留下了字和颜色。大大前年……
“你相机带了么?”
“嗯,当然了。想好了去哪拍了么?”
“还没。”
“啊?离我生日过去可没几个小时了噢。”
我确实没想到今年要去哪拍,我还不了首尔呢。
服务生走过来帮我们续酒。红宝石般的液体冲出瓶口,像一朵绽放的玫瑰,倾注得像高脚杯是它深爱的人。
突然,我一拍桌子:“我知道去哪拍了!”吓得那服务生差点把酒瓶子摔了。
Kevin没管他,立马用眼神询问,哪?
“记得Stomp the Yard么?”
Kevin使劲点头。
“记得DJ最后排练的地方么?嗯?”
Kevin想了想,然后马上恍然大悟,兴奋异常。
没错,就是没水的泳池!
于是我们又乘着电梯回到了人间。
“你确定那没水?”
“前两天是啊,现在就不清楚了。看天意如何。问题是,我怕那个俱乐部晚上不开。”
“应该不会。我陪社长去那打过几次壁球,都是晚上。”
就当它晚上10点下班吧,现在还剩一个多小时了。所以Kevin又带着他的爱车和我玩漂移了。他开过的地方,喇叭都响得跟一首rap一样。
俱乐部果然灯火通明。
远远就看到泳池里还是空的,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我就小跑上去。一推玻璃门,锁的。我回头问来人:“要不我们去找管理员开一下?”Kevin站在原地想了想,抬起头一挥手,“跟我来。”
他居然带着我原路返回来到了男士更衣室门口。
我瞪大眼睛:“你想干嘛!”
他还没来的及回答呢,就看到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士从里面走出来,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门口的我们。估计他脑海里的情节是这样子的:耿直的西装笔挺的Kevin在男更衣室门口抓获了身份不明穿着小晚礼准备拿相机冲进去偷拍的我!他足足扫射了我们5秒钟,最后眼神落在了Kevin身上,似乎在说:哥们,干得好!临走时还下意识地护了护他的三头肌。
嘎的!拍你!?那还不如拍一牲口!
Kevin又在那笑得东西不分南北调换的。我说:“得,别笑了,改天给你买个指南针。”
最后,Kevin告诉我,更衣室里面有个后门,直通泳池。
门被推开,我和Kevin都有点被震住。四面的落地窗外,便是首尔这朵繁华的奇葩。刚刚在63是俯赏它,现在我们身在其中,繁华,铺天盖地。月光透进来,被泳池底白白的瓷砖反射,泛着悠悠的淡蓝。微光,似纱。
咔嚓,银白的闪光,我看见了Kevin清晰的侧脸。如果情绪能流淌,那么此刻我便看到了宏大的瀑布,把他的情绪扩张。从宁静安详,到放肆疯狂。
他很疯狂,确实。可在镜头下,他却像深宫里的一名王子,用孤单自我疗伤。那些金黄的勋章,锋利的佩剑,风花雪月的丝帘,一动不动地,陪着他沉默许愿。或许他又像一次能源爆发,用他的能源圈,摧毁了外界一切喧哗吵闹,一瞬间鸦雀无声日月无色,只有他自己的那道悲伤,闪着丝丝的荧光。
他躺在了泳池底变换深浅的斜坡上。整个白色泛蓝的空旷泳池,衬着他的黑色西装,身后的绚烂繁华,像一只野兽一样,透过玻璃,窥探着这个像奄奄一息的男人和他周遭的安详。
他躺了很久,我拍了很多张他都没有动。我说:“你怎么了?”他说:“我在幻想,这池里满是水,而我沉到了底,没有一点挣扎。”我说:“那你不是死掉了?”他猛地坐起来,“对,我不能死。” 然后他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了什么,离得太远我都听不清。一低头,发现相机正在录像,肯定是刚刚不小心地按的。我又换回拍照模式。
后来拍得越来越快,因为怎么都是私闯禁地,被抓了搞不好还得留个案底,那多对不起党和人民啊。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Kevin车后座一个袋子装着一个饭盒。
“哟,您还买宵夜啦?”
“那是慧妍给我煮的海带汤,她说不知道送我什么,就送我这个了。听说是韩国传统。”
我恩了一下。其实接下来我想和Kevin说别辜负慧妍了,多难得一旷世千金给你煮汤阿!但没说出口,没资格说。
回到家,把照片传到电脑里,准备用PS后期一下,就看到哗啦啦的一堆图片图标里,夹杂着一个很突兀的视频图标。鼠标移过去,想,这什么时候拍的阿。大概是刚刚按错那段。想删掉,不小心双击了一下。打开了。
画面歪的,繁华的世界倾斜着,谁也没有。然后听见我和Kevin的那段对话。
“你怎么了?”
“我在幻想,这池里满是水,而我沉到了底,没有一点挣扎。”
“那你不是死掉了?”
“对,我不能死。”
我把鼠标移到红叉,准备点。却听见了低声的一句话“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那是我当时没听清的话。
那是我当时没发现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