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历史老师们一般都是以很保守的口吻,在课堂上向学生描述这句俗语。似乎每年几万两仅是基本工资,还不计各种名目的其他灰色收入,如果照后世天朝的行情分析的话,倒也基本在谱子上。
大家被这种说法毒害得实在太深,听说陆老先生的那位本家老兄还差一年就能攒足二十万雪花银了,一个个都像是好奇宝宝,现在终于见到了传说里的清知府啦。
知府大人姓陆名鹏举,字梅波,年近六旬。这是位面容清瘦、满脸皱纹的老人,和蔼可亲,一副邻家老伯的模样。如果别人不说他是知府,没准以为就是乡间的一位私塾老先生,或是斋舍里研究学问的老学究。
这顶多就是村长的派头吧,大家都有点失落。按后世天朝的标准,怎么也得是红光满面,呈亮的大背头,凸凸的啤酒肚,距百姓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同样是做官的,差距咋这么大捏?
见面之后,陆万英首先是一脸惭愧:“慕山这孩子行事鲁莽,让梅波兄费心了。”
陆鹏举淡然一笑:“鸣岐不过是小错而已,实是那洋商无良在先,颂豪不必太过责备他。”鸣岐就是陆慕山的表字,看得出这位知府大人对他还是蛮欣赏的。
陆万英和陆鹏举相交极深,言辞间也是直来直去:“梅波兄,那洋人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陆鹏举语气轻和道:“洋人无礼惯了。本来我托了英国人伍德盖特先生出面说和,没料到那法商竟不予理会,不过伍德先生说这事应该不会太严重,对方无理还要闹三分,无非想讹点钱财罢了。”
其实知府大人也有点愤懑,这长江中下游一代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他请了怡和洋行的经理伍德盖特出面,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不想连英国人居然都吃了一个憋。
陆万英叹了一口气“唉,早知如此,就不去多事搞什么民团了。”
“香帅那里仿造的毛瑟枪,据说不亚于德国原品,可惜鸣岐当初就是看不上。”陆鹏举的话音里,或多或少的露出了点不悦。
陆万英知道,这就是自家儿子的不对,一门心思的崇洋媚外,现在丢人又丢脸了,还要人家帮着擦屁股。理亏之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转移话题道:“慕山现在落到洋人手上,还不知道怎样遭罪呢。”
“至多受点皮肉之苦,不会有大碍。”陆鹏举摆摆手让对方宽心:“颂豪无须过虑,毕竟还是在英国人的地盘上,法国人不至于有过分之举。”
知府大人居然说本地是外国人的地盘,那他这个知府到底算是哪一国的?梁伟光这些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站在陆万英的身旁不好说什么,脸上不禁略微有点意动,却被陆鹏举的目光捕捉到了。
梁伟光他们在来时的路上,都换了一身这个时代的袍子,只不过每个人的头上却是顶着后世的发型,且脑后没留辫子,给人的感觉确实怪怪的。而?良康回来后还没有来得及向他汇报,他看这些人也不像是陆万英府中之人,就是没有想到留学生的身份上,便问道:“颂豪,这几位是?”
陆万英这才意识到光顾着寒暄,竟忘了介绍他们,连忙热情道:“梅波兄,这几位可是留学西洋归来的少年俊杰。”
?良康也赶紧提醒道:“梅公,这几个确实是极为难得的洋务人才。”
“哦,留学哪国?所学为何?”其实在晚清这时的官场上,陆鹏举还算是一位较为开放和开明的洋务官僚,在任上不但积极推行新政,平日里对有关洋务的人或事也都很关注。
陆万英便为陆鹏举一一介绍了每个人,还特意提到梁伟光和严凯原本就是他的世侄,他们童年时便随各自父母出洋,崔姓及周姓这几个年轻人则是在海外长大的华侨子弟,学有所成之后即回来报效朝廷,远涉万里重洋历经半年后,昨日才刚刚抵达。他们还有三个同伴因为身体原因需要休养生息,这一次便留在他的府上没有跟过来。
陆鹏举听了介绍,明显是为梁伟光他们的报国情怀所打动,动容道:“赤子之心,可嘉,可嘉啊。”
“梅公过誉了,在下惭愧的很。多难兴邦,这都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应该做的。”梁伟光确实很惭愧,这些古人实在是太实诚了。他们一不查看你学历证书的真伪,二不考查你外语水平的高低,你说自己是从法国留学归来的,人家就信你是法国回来的海归,除非你说自己是从火星回来的,那才有可能被乱棍打出去。
陆鹏举也看出梁伟光是领头之人,直接问道:“炳辉,诸位贤侄皆是学了一身本事,归国后有何打算?”
梁伟光答道:“今年年初,五大臣出洋考察之事轰动欧美,我们深受感召后归国就是想响应朝廷推行的新政。将来不管是开矿办厂,还是筹办新式学堂,总归要把这一身所学完全发挥出来。”
“若提洋务或新政,香帅治下的湖广自是不必说,这江苏的新政也是如火如荼,尤其是我们镇江府更是名声在外。”陆知府的这腔调像是和后世天朝的那些官员们招商引资时一样,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恨不得直接就说来我这里吧,各种优惠大大的。
梁伟光还装壁道:“梅公,我们这些人之中,学西方经济学和西方机械学的人确实不多。大部分人学的都是军事,毕业后虽做过一段时间的警察,那也是学非所用。”
陆万英在一旁补充介绍了下,说他们因为是华裔身份的缘故,从法国圣西尔军校毕业后苦于不能服役于法军,只好另辟蹊径加入法国当地警察局做起了见习巡警,若不是被五大臣出洋考察的举措感召,他们现在应该是正式的法国巡警了。
这知府大人听得是兴趣更浓了,态度也更热情:“炳辉啊,你们到我这里来才是真正走对路了,绝对让你们学以致用,不枉数载寒窗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