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狂风呼啸、天地变色的当头,远处传来了铁肩疯狂的大笑声:“老妖人,看见了吧,‘星移真人’就在那里!”
他每说一个字,声音就低一度,等到全部说完,已经杳不可闻,完全被狂暴的风声和树木的摇曳声淹没。
辛红贺没有发声。
暴风却长啸了一声,凿子一样穿透风声,震响群山,随即夹着王昱腾空而下,脚尖在一株槐树枝上一点,再次纵起,向更远处的一株大树跃了过去。
他的黑袍被风灌得鼓胀,仿佛成了个充气人,蓬松的白发根根拔起,红丝绳扎的小辫却不住地左右摇摆,威严中增添了些滑稽。
如此顶风窜出了百丈,终究抵不住风力太大,只得跳下树巅,隐入树丛中潜行,很快踪影皆无。
华映急忙跳起来,张嘴唤道:“等等――呸呸――”
几片枯叶塞住了他嘴巴。
云方躲在树后面,望着那道陡然出现的黑色气柱,整个人似乎被吸走了魂魄,脸不仅变了色,而且变成了黑灰色。
“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里……”
他嘴唇翕动着,含糊不清地说着那几个字,脑海中却响起了师父楚山上人那浑厚的男低音:“气曰凌霄,化为剑形,贯通天地,阻隔阴阳,人遇为鬼,鬼遇为神!云方,为师今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凌霄……”
华映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鹰目灼灼地看着他变色的脸庞,“你不舒服?”
云方被拍醒,勉强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肺部,咳嗽几声,皱眉点了点头。
华映把脑袋也藏在树后,躲避着疾风,为了保险起见,还把双手笼在唇边,神秘地笑道:“我的‘雪风寒气’虽然不如我师父,但要治好你的心肺之火,打通手太阴肺经,想来不成问题――”
云方眼睛一亮,“华大人有话尽管吩咐。”
华映变得严肃起来,“贾相爷求贤若渴,你这种青年才俊如果能够加入我们‘青衣卫’,必将飞黄腾达。而且,既然是一家人了,你偷练双侠内功心法的事情我们也会为你尽量隐瞒,以免你成为天下之敌――”
他鹰目一闪,口气里面有了些威胁的味道。
云方目光深处有一道冷冷的锋芒若隐若现,他苦笑道:“我如此处境,巴不得找个好靠山。只是我乃峨眉门下,怎能私自――”
华映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当你的和尚,继续和江湖人士来往,我们不会干涉。”
云方眼珠一转,“你要我当内奸?”
华映哈哈大笑,亲昵地把手搭在了他肩头,“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
“好,我答应你!你什么时候替我疗伤?”
“只要在你脊背上刺个‘青’字,我马上就可以为你打通经脉。”
云方沉默了下来。
喀拉,头顶一根粗如手臂的树枝被吹断,从他们身边擦过,落在了十丈开外的灌木丛中。
云方又望向了远山那道冲天黑气,阴阴地点了点头,开始褪去僧袍,露出了白皙肥腻的背脊。
她静静地站在阴暗的破庙里面,看着早已经失去荣光的木雕天王。
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圆柱形的阳光,斜照在它风化开裂的脸上,那圆睁的双目,越发显得狰狞。
庙中间的破灶里堆满了黢黑的炭灰和未烧尽的木柴,铁锅的碎片撒了一地,散发着刺鼻的霉味。
人到哪儿去了?
她蹲下了身子,伸出细长白嫩的手,轻轻地抚摸地面。
那是她和他背靠背坐过的地方。
她不禁凄然地笑了一下,你真傻,难道还有体温不成?
庙外山风温柔地吹着,树叶哗哗的响声传了进来,它们在寂寞地歌唱吗?
她抬起头,看向了木雕天王。
你是否也很孤独?
蜘蛛用网来欺负你,阳光用热力干裂你,甚至雨水也要流淌在你脸上,造成你软弱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谭灵霜啊谭灵霜,你是怎么了,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破洞射进来的光渐渐暗了下来,天王的圆眼珠变得清晰,中间那两点黑漆还没有褪尽颜色,使得它有了些活气。
这个瘦弱的黑衣女子竟然跪了下来,清丽的脸庞露出了极度的虔诚,双掌合什,喃喃地叨念。
“求菩萨保佑王昱能够化险为夷、平平安安,为此,我谭姓女子甘愿折寿十年。”
她闭上了眼睛,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青丝乱摆,遮住了她半边脸。
阳光越发暗了下来,风声渐渐增大,庙门口一条影子一点一点地现了出来,铺在了屋内的地上。
那是一条不像人形的影子,毛茸茸的,倒仿佛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