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呆呆地站在“焦尸”面前,灵动的双眼闪现出了深深的光芒。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迷人的微笑。它不会令少女午夜梦回,但没有哪个女人不为之动容。它更不属于那种张开嘴展动面颊的笑,丑恶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肌肉的扯动,没有任何表情,严格意义上,根本不能叫作笑。
笑容,是从“焦尸”的眼睛里绽放出来的。
那笑容仿佛一颗草籽,历经了寒冬的冰雪,暖春的萌发,在这宁静的初夏时节,顽强地从岩石的缝隙里面钻了出来。虽然茎干白嫩孱弱,但那与众不同的生机,足以令路过的飞鸟,走兽和人类伫足。
小柳目光灼灼地瞪着王昱的眼睛,不知不觉,他的眼眶里竟然也涌现出了水花。
啪啪,啪,啪啪,几串水珠从崖壁上滴下,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静。
小柳双膝一软,跪在“焦尸”面前,伸出细细的小指,在对方的黑壳上小心地来回触动着,啧啧称奇,“龟壳?伤疤?”
他的手指停在了被云方抠开的那处创口上,血还在慢慢地渗出。
“呀,我的天,原来真是伤疤!老兄,你活得好苦,还不如死了好些!”
小柳皱着眉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酱红色的瓷瓶,拔开瓶塞,在创面上抖了一层红色的药粉,一股腊梅般的清香缭绕在人的鼻端。
王昱的身子颤了颤,钻心的疼痛过后,火热的创口一片冰凉,那片冰凉并不停留在腰间一处,而是随着血液的流动,全身上下漫延开来,刹那间,他整个人如坠春泉,说不来的舒服。
小柳圆圆的眼珠子瞪着王昱,观察着他面部肌肉的变化,此刻晃了晃那个瓷瓶,神秘地道:“这可是雅兰姐偷偷给我的止血良药‘亢龙散’,你运气好,头一个敷用。”
王昱吐出一口浊气,苍凉而沙哑地道:“大恩不言谢。”
小柳捂着嘴咯咯笑道:“你这么重的伤,生死都难说,还逞什么英雄?”
王昱微微苦笑,抬起眼皮,望向了头顶的天空。那只大鹰早就不知去向,崖顶葱茏的灌木丛中,一点嫩黄闪进了眼帘。
他瞪大眼珠,那点模糊的黄渐渐变大,变得清晰,原来是一朵黄色的野花。花枝上其它二朵花已经枯萎,只余这朵还在凌崖傲风,摇曳起伏,抖落花瓣上的几滴水珠,却怎么也抖不掉,寂寞。
小柳惊愕抬头,“你看什么?”
王昱喃喃道:“黄花……”
“黄花?哪儿有啊?我看你就要快变成昨日黄花啦!”
小柳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王昱心头一震,难道我的目力恢复了吗?
那朵黄花位于数十丈高的崖顶上,在如此昏暗的光线里,人即便能看到,也不过是芝麻大小的一点,而他看到的黄花却大如面盆!
小柳却没有看见。
难道可以运行“无为真气”了?
他心头一阵狂喜,闭上眼睛,凝神调息,随即脸色涨红,右肩颤栗,失望地睁开了眼。
小柳摸着自己尖尖的下巴,诧异地看着王昱的举动,一拍自己的大腿,“你还想自行解穴吗?天下能同时解开铁肩‘碎心劲气’、天鸠‘神鹰啄’、潘星‘龙游指’和青步虚‘玄密指’的,不到五个人,你就省省力气吧。”
王昱皱眉。
当胸被天鸠踹了一脚,三日过去,一运气,胸骨还依然疼痛欲裂。
小柳不再说话,转过脸,盯着旁边滔滔的河水,陷入了沉思。
河面上不时飘浮过一两株小树,在漩涡中挣扎起伏,晃眼就跑出了谷外。
小柳忽然扭过头来,目光闪闪地盯着王昱,冷冷道:“当然,能够害了双侠的人也应该有那本事!”
王昱寂寞地一笑。
天下所有的人都认为是他和蒙古人害了双侠,当谎言成了真理,那就百口莫辩。唯一的法子就是沉默,等待真相被查明的那一天,如果他能够活到明天的话。
小柳幽幽地叹了口气,摇头,“唉,真搞不懂小道姑,她怎么会对你情有独钟?放眼天下,十步之内必有俊男,我小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脸上浮起了笑意,摸了摸乌黑油亮的头发,“不过――我相信女人的直觉――小道姑喜欢你肯定有她的理由!你这人身世诡异,神秘莫测,满脸深沉的样子,倒是可疑――”
他的圆眼珠瞪着王昱的脸,滴溜溜乱转,似乎想看透对方的内心。
王昱面无表情,就算有表情,也被脸上的累累疤痕掩盖,他的眼睛里又露出了笑意。
小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移开眼珠子,翘着嘴道:“你笑什么?”
王昱哈哈笑出了声,“你那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你的情郎!”
小柳脸色一板,腾地跳了起来,握紧双拳,跺脚道:“你,你――”
王昱哈哈大笑,笑声中,他悄声说道:“云方就在山谷深处看着……”
小柳脸色一变,眼珠转了转,低声骂道:“好狡猾的秃驴!”他又扬声喝道:“你这厮伤口好了,我可要把你送回去了!”
他想抱起王昱,又总觉不妥,对方内外衣衫已被火焚去,虽然全身覆盖着黑壳,但总还是感到别扭。
他从小在皇宫长大,生*洁,哪里曾这样搂抱过一个浑身脏污的陌生男人?
正在沉吟不决间,脚步声响,青年和尚云方从山谷深处走了出来,远远地笑着道:“我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