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想到喜事居然变成了丧事,但回头来想,这本来就是一出悲剧,只是有人非得用强力让它变成某些人的喜剧,结果还是失算了,老天早已经计划好了,只是付出了无辜者的生命。
小张精神失常了,她连丧事都没有参加,已经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据说她整天哈哈地笑,又不停地唱歌,只是一个人远远地躲在房间角落里,或是医院院子的墙角。
而可怜的杨轩雪,则正式成了林铁柱的夫人,她在流了很多天的眼泪之后,开始了长久的沉默,林铁柱每天睡在她的旁边,但她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每天晚上她都是和衣而睡,背朝着墙壁,好像身边的林铁柱是个木头人一般。林铁柱伸手抱她,她也不拒绝,任凭他的胳膊放在她的身上,就是不说话,每到夜晚林铁柱都会感觉到一股寒意,那是从她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她那清秀的脸庞,明亮的眸子,却因为沉默不语而变得冷漠无比。
结婚两个月了,他才碰过她两次,都是在他喝酒之后,壮起胆子剥光了她的衣衫。她仰面躺在床上,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任凭他在她的身上起伏。她闭起了双眼,只有轻轻的鼻息,他吻她的双唇,她轻哼了声,别过头去。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没有发烫,竟然如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丧失了所有知觉。
第三个月开始,他没有再碰她,因为她怀孕了。
当医生告知他这个消息后,他喜出望外,但看到她的模样,他的心又沉到了冰点。
她才十六岁,就要做妈妈了,她准备好了吗?
他每天给她准备好吃的,她也不拒绝,什么都吃,就是不说话。
第九个月零七天,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震耳欲聋的哭声让他陡然增添了无数欢喜,自己做父亲了!他看到满脸虚汗的杨轩雪,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笑。他顿时感觉心里暖了起来,似乎孩子的降临会改变她的沉默,如果每天她都能跟自己说几句话那该多好啊!
已经是1954年的冬天了,林铁柱的弟弟林铁成十岁,他儿子一周岁,他的妻子杨轩雪十七岁,他也才二十七岁。
他肩上的任务很重,他不再像去年刚到炼钢厂那么无所事事,他一边做党委书记,参加厂里工作之外,自己家附近山上几亩地还需要干活,不然怎么养活这么一大家子?整整四个人,只有他一个人上班。
杨轩雪开始说话了,不过很少正面跟他说,主要是跟两个小孩说,一个是怀里的小孩,一个是林铁成,十岁的林铁成没有上学,在家里帮忙打扫卫生,洗碗刷锅烧水,虽然那么小,但已经做得很溜了。
腊月二十,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般地刮过人的脸,林铁柱在火堆边烤火,杨轩雪突然说:“你什么时候把我老家的钢琴搬过来?我想教孩子弹。”
林铁柱压根没想到她居然对自己开口说话,他哆嗦了好半天,回过神来说:“好,好。”
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出去了,去厂里叫了一溜的大小伙们,拉着大板车,闹腾腾地朝杨轩雪的老家出发了。
她家已经整整关了一年多了,一推开门,一阵风吹过,里面扬起了一地尘烟,还有蜘蛛网,显得萧索又可怕。里面一架落满灰尘的黑色钢琴,安静地摆放在墙壁,在暗黑的房间里,犹如一口可怕的棺木。
这群年轻人吭哧吭哧地将钢琴架到了车上,又将它推到了林铁柱的家里,好不容易摆放好,杨轩雪已经准备了干净的毛巾将钢琴擦拭干净,她轻轻柔柔地擦着,林铁柱看着,好希望她给自己也这般温柔地擦一下。
林铁成则是好奇地问:“嫂子,这是什么?”
“这是钢琴。”
“钢琴是干什么用的?”
“等会擦干净了嫂子弹给你听,你就知道了。”
“嗯。”林铁成安静地坐在火堆边烤火。
过了一会,钢琴声响起,音符就如同珠玉坠落在地上一般清脆,优美得如同仙乐。林铁成双手托腮听呆了,弹琴的嫂子在他眼里,就好像仙女一般神奇。
林铁柱坐在火堆边抽着烟,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当着他的面弹钢琴,更没有听过如此动听的音乐,虽然他根本听不懂,但他知道,这比军队里的冲锋号要美得多。不像冲锋号,响起之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面对的就只有死亡。
琴声停了下来,杨轩雪微微一笑:“铁成,好听吗?”
林铁成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他愣愣地说:“好听,好听,嫂子以后教我。”
杨轩雪点点头。
这时候,床里的婴儿大声哭泣起来,好像刚才他在琴声中睡着了,而此时琴声停止后,世界的喧闹又将他吵醒了。林铁柱赶紧跑过去,轻轻地摇晃着摇篮。
县长已经给他的儿子取了个名字,他叫林自强。
谁也没有想过时间会过得那么快,特别对于杨轩雪来说,往事历历在目,姨父惨死枪口之下,姨妈疯了,而自己成为强暴自己男人的妻子,还为他养育子女,这一切都如同做梦一样。而她无力改变什么,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把她所有梦想击成粉碎,她面对的只有冰冷的现实。
眼前这个看似憨厚的男人,他竟然带给自己无比的痛苦,他跟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的共通之处,除了一个共同的儿子之外。
没想到,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今后也会跟今天一样过如此心如死灰般的生活吗?
钢琴还是那么动听,只是自己弹的时候,已经没有以前的感觉了,因为,心已经死了。再多动听的音符,也仅仅是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