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倾坐在偌大演武台的中央,下面正在练兵。乌压压一千两百人,人人一身黑衣扎红腰带,明晃晃的钢刀整齐划一,进退有据,每一刀都虎虎生风,“嗬嗬”的发力声震天动地。这是元倾的亲兵,人数并不很多,却是个个以一当十。
元倾穿着一身修长的黑衣长袍,披着一件火红色的披风,两手压在大腿上,腰背笔挺,猛烈的山风吹得红披风鼓起来,在风中左右摇摆,似乎鼓足了劲,随时准备一飞冲天。
元倾的旁边站着旗手,负责指挥阵形。旗子也是黑色镶红边,旗上用金线绣着昂首挺胸的狮子。
这一千多人只是个先锋军,元倾和路为宏打算利用益州和播州的大旱和益州道官场上下的*,一鼓作气杀入县城中,沿途召集快饿死的百姓加入队伍,就会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沿途还有他们早已联络好的章怀太子旧部。
这是一个精心筹备了许久的计划,此刻天灾、地利、人心都已具备,其威胁力不可小觑。而且山前的这条小道是外人眼中的唯一道路,事情紧急时,他们这些惯常爬山的人还可从后山的绝壁坠下去,通过一个山洞下山,这正是元倾他们选取这座山峰的原因。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将士们都练得不错,等到举义之日,众将士杀回老家去,为你们的妻子儿女争下富贵功名!”元倾站起来,高声喊道。众兵士一齐低头拱手,高声回应:“是,誓死效忠少主!”
元倾身后的火红披风在风中飘摇,迈着铮铮铁步,走下了演武台。旁边他的亲随聚武早已等了半天,此刻迎上来道:“少主,??姑娘来了,等着你呢。”
元倾只管走路,头都不偏一下:“她来干什么?让她找路将军去。”
“她说了,她是来找少主的。路将军也同意了。”
元倾沉默了一刻,终于道:“让她到临海厅来。”
当??走进那个高广的石厅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厅正中的元倾,还是那一身精神爽落的黑衣,只是日常束髻的*绳换成了火红的丝带,越发显出他的英俊神采。
元倾看着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不欢迎也不讨厌。??却是欣喜若狂,都有一年没见他了,为他都和爹爹赌气闹翻了。
??走着走着就直走到元倾的椅边去,往他宽大的扶手上就一坐。
“哎哎,坐到对面去。”元倾声音也不大,推了推她。
??嘻嘻笑着坐到了对面,却是手脚不闲着,踢了踢元倾的脚,手比划着,高兴地不得了:“你猜我碰见谁了?”
“你能碰见什么好人。”元倾说着拿起茶碗喝了口茶。
“干嘛这么说我!”??又踢他一脚:“我碰见你兄弟了,还有,还有你嫂子!”??兴奋地几乎跳起来。
元倾立时紧张起来,本来舒展的身体一下坐直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你就胡吹吧。”
“我骗你干什么,真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从山外一直走到这里,来找你了。”
“什么?”元倾惊呆了,关防上竟有这么大的漏洞,大哥从哪里知道这样一条路?谁指点他的?他来干什么?不要命了!
元倾站了起来,刚踱了几步,一侧脸盯着??:“你告诉我义父了?”
“没有,我告诉他干嘛?那不是你大哥吗?”??献宝似的看着元倾。
“算你聪明。别告诉他。”
“你想干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他看?”??说着走过来拉着元倾的胳膊,满眼的神醉心迷。
“什么大事?”元倾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是一心想你大哥死吗?机会就在眼前。还有你嫂子,一块儿斩草除根。”
“你有心有肺没有!”元倾突然暴怒:“松手!”
“你跟我发什么脾气!”??也不示弱,照着元倾肩头就是一巴掌:“你高兴恨谁就恨谁,高兴爱谁就爱谁,关我屁事!”
“本来就不关你事!”元倾恨恨地一抽胳膊,忽然又狐疑起来:“你为什么来告诉我?”
“哦,我一个人打不过他们,想起你志同道合,就来找你咯。”??的眼睛看着别处。
元倾怀疑地打量着她,本想呛她一句“谁跟你志同道合”,但想想还是别把她惹急了,还是先把她骗走的好。
“走,我们一起下山,去会会他们。”元倾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
??的眼珠转了转:“先说好,你见了他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当然是杀了他们,给我娘、我叔报仇。”
“哟,你心里还有你娘、你叔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元倾一脸的嘲笑。
“我用你听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要告诉你!就你有人心,我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不是娘生老子养的?”这下轮到??大为光火,对着元倾就一顿劈头盖脑的怒骂。
“着了疯魔了。”元倾的气量倒是大,看??真急了,他倒不气了,想想心里也着急,大哥带着嫂子,那可不象是来抓他的,难道真是带着私心来找他的?元倾心里不由得感动,越发焦急,早已呆不住了。
“好了好了,我们边走边说。走走。”元倾连哄带拉地就要拽着??往外走。
“先说好,你见了他们要怎么着?”??突然表现出少有的精明。
“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放心。”
“我要他们死,你也答应?”
“答应,都听你的。”
两人正拉拽着,突听外面一阵乱,义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气都喘不匀。
“慌什么?站直了说!”元倾呵斥道。
“是!是,少主,有人自称是您的大哥,在山下要入关,说要见您,他、他。。。。。。”
“他什么他?”
“他据说长得和您一模一样。”
“几个人?”
“两个,还有一个年轻女子。”
元倾心里顿时如一团乱麻,甩掉??的胳膊就往外走。
元倾低着头飞快地走着,他完全想不出元芳来的目的。与大哥几番打交道,大哥不会是个随便改变心中忠义的人。他到底来干什么?来干什么?元倾满心惶急、心乱如麻,走得太急,咳起来。
“元倾!”背后传来路为宏的喊声。
元倾的脚步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
“站住!”路为宏断喝。
元倾这才停住脚步,一旋身看着路为宏,眼神中带着惊疑、戒备,却又有种坚定。
路为宏走到他身边,目光中带着威胁地瞥了他一眼,这才道:“走吧。”
元芳与芳儿被前前后后几十个人包围着走上山来。只见这些人个个是彪形大汉,黑衣红带,漆黑紧扎的发髻,手按刀柄,虽然个个神情肃然,但人群中还是弥漫着一股猜测、惴惴的躁动不安。
元芳与芳儿身畔无刀、手中无剑,一身爽落,面色平静,大踏步地走上山来。
“元芳!”路为宏笑容满面,首先喊道。
“孩儿参见义父!”元芳上前抱拳拱手,肃然行礼。
“好,好啊,来了就是客人,元倾,见过你大哥。”路为宏语气豪爽,神情中甚至有几分兴奋。
“元倾见过大哥,大哥一向可好?”元倾心中五味杂陈,强自镇定,低头拱手行礼。
元芳看着元倾的眼神中注满温情,点头道:“好!兄弟可好?”
芳儿在元芳身后,带着微笑看着这场面。她不会丢下元芳一个人走。那天苍山已提醒过她,如果李将军放你,你走不走?走了,皇帝未必怪罪。不走,那是你的选择。
芳儿看着她深爱的段哥哥,这是曾经竭尽所能保护过她、倾尽所有照顾过她的人,哥哥身上所有的品质都影响了她。哥哥会怎么做,她就会学着做。虽然哥哥什么也没说,但芳儿已从他的眼中找到了答案。
“芳儿,别哭了,你听哥哥说,”苍山伸手为她擦去不停滚落的泪珠:“你母亲现在就在赫章,她依旧是带罪之身,陪侍着公主。你想不想见她一面?”
芳儿紧抿着嘴唇,眼泪依旧不断地滚落,看着苍山幽黑深情的眼眸,半晌之后开了口:“不,我要立个大功,为我母亲赎个自由身。等她自由了,嫁给我父亲的那天,我自然会见到她。”
芳儿从来都太懂事,苍山心中狠狠地一疼,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纤瘦的小手。
跟着元芳走到天涯海角,走进龙潭虎穴,她是如此情愿,虽然童年卑微暗淡,但是终于能跟到这样浑身是胆、忠义仁爱的大将军,能有苍山这样真心爱护她的大哥哥,更有深情不渝、让她敬佩的父母,芳儿觉得此生来这人世一遭也已满足。
此刻芳儿站在这山顶叛军的营盘中,代表的是皇帝,自有一种高贵从心里生发,再加上无畏的镇定,令她虽在从人的位置也让人刮目相看。
??却是眼睛都盯在元芳脸上。看他面色健康如常人,走上这么高的山步履依旧轻捷稳健,毫无中毒迹象,??也不禁点头,看来苏显儿真不愧是蛇灵堂主,颇得母亲真传,只是她去哪里了呢?
??很小时就被带离了母亲,对母亲没什么印象,也很少听父亲提起,十五六岁时跟着父亲来到播州的深山里。??觉得父亲恨母亲,也就跟着恨起来,反正她也没被母亲爱过。只是父亲听到母亲和叔叔的死讯时,一下老了好多,??又觉得那恨中似乎夹杂着爱,她就也夹杂起爱来,她也不知是该恨还是该爱,反正她也不知是被恨还是被爱,此刻看着元芳,她的心中茫茫然,这才发觉其实她唯一在乎的是父亲,只要能让父亲高兴的事她就愿去做。而李元倾终究并不重要,她已弄不清楚李元倾的爱憎,只一心想着,如果李元芳死了,父亲是不是会很高兴?
路为宏看着元芳,心中另有一番感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是他当初从刀光血火中救出来的孩子,如今都已经长成了七尺之躯,英武成熟,风华堪比当年的章怀太子,又更有一层出自自己师门的威风凛然。只可惜,今生已改变不了做敌人的命运。
元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山前,让路为宏惊怒不已,他能出现,他的军队就可能出现,路为宏马上布置下人去巡山,看来必有一处出了高层的内奸,计划还要提前。路为宏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让李元芳活着走出这山。
“来,元芳,你我去临海厅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