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节 前路迷蒙
作者:关山飞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40

从娄山关进去,翻过两座山峰,将会看到一座万仞孤峰,直插云霄。峰背上仅有一条小道可通峰顶,蜿蜒曲折,狭窄险峻。白沙江环绕峰下,水流湍急,惊涛怒浪。峰顶用巨石筑墙,将十几里长的峰顶围的铁桶一般。这是一处绝壁要塞,塞中议事厅、校演场、养马池、兵器库、水牢应有尽有,气氛肃杀、势态非凡。

在一处僻静的石墙旁,临风站着一个身姿英挺的年轻人,只见他一身皂青长袍,合身而修长,越发衬出他俊毅野漫的身影,腰畔配着一柄花纹神秘幽谲的长剑。此刻他微低着头,望着百丈深谷中的惊涛白浪,默默地出神。脸部的肌肉坚硬而有力,平静的脸色里透着思考,还有一丝忧伤。

一个六旬老者静静来到身后,伸手给他披上一件红色的披风。青年没有动,也不伸手相系,眼看披风就要滑下去,忽然一阵逆风吹来,将披风忽地卷起,狂风骤作,竟将那披风刮下山去!只见一片艳红在半空里卷裹、飘荡,无依无靠,飘飘摇摇地飞下悬崖。

“可惜!”老者一声轻叹。在狂风吹舞中,两个挺拔的身影屹立在悬崖峭壁边如铜雕石刻,任风吹动着衣摆猎猎做响,紧贴在身上。乌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密,天迅速地暗下来。青年的头发吹的有些乱了,一绺乌丝拍打在脸上、眼上,他没有动,只是半眯了眼,看那深谷中的江水似乎受了惊,愈加急怒,前进的江水撞上巨石,立刻飞溅而起,碎成万千珠玉。

“元倾,你恨我?”老者的嗓音低沉浑厚,但在狂风中还是被撕成了碎片。

“我恨我生在帝王家。”青年终于开了口,没有责备任何人。他是一个大人了,不再象一个孩子,跌倒了就恨石头、恨道路、恨任何人。

老者抬眼看着青年,鹰鸷的眼里也冒出些微感动。他从来就准备好了元倾恨他,他不怕被任何人恨,对于他来说这世间本就充满仇恨。他唯一的念想是做成一番事业,不辜负他的一身本事和才能。当初没有跟对主人,保的章怀太子竟被杀戮,他也成了被诛戮的一员。想他年轻时是如何英姿勃发,豪情万丈,誓要顶天立地地干一番大事业,岂能甘心就此埋没了经天纬地的才能?

“既然不恨我,我们就还是好好地合作。回来了就别再想以前的事。那块石碑已经送到蒙舍诏了,达鲁老头儿很满意,答应联合六诏一起起事,到时候播州一进攻思州,剑南道的兵进来,六诏会把空虚的剑南道搅成一团糟,我们出奇兵,直插益州道,再加上虺文清的流人一党一起起事,呵呵,看武则天顾得到哪一边?”

“肯定先顾我们这一边,因为我们离洛阳最近,是第一标靶。”元倾的语气有点讽刺。

“不,应该先顾剑南道,因为我们在她看来兵力最弱,不值一提,而剑南是军事重地,外族的侵入会让她坐立不安。”

“那就等着瞧吧。”元倾冷冷的声音:“虺文清那里我不会再去,李元芳的事我不再管,沙场相见那是命运,可我不会再让他死在暗算里。”

“说的好!到底还是你父亲的心性,两兄弟都变不了。可你们也都知道你父亲死的有多惨!去看看那个淮阳公主吧,你可是她心目中的真命天子。”路为宏说着,有点得意的一笑。

元倾突然觉得很恶心,他见得鲜血,却见不得卑鄙,上次的事已经让他很后悔。

“以后别再把我跟她扯在一块。我不想见她!”

“你必须见她!还必须给我问出情报来!别以为我事事都会依你。想让你的青羽活命,就别那么任性!”

元倾猛地转过头,双眼冒火地看着路为宏,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打在青羽后心的那一镖会打偏,力道又浅,一直以为他还手下留了情,谁知是为了控制自己留下最后一步棋。

元芳与如燕已离开赫章三天,带着芳儿和十味。带十味是狄公的主意,因他是解忧公主的儿子,父亲又是武氏族人,身份地位还是不一般,狄公要他在元芳身边即做证人,也是个力量的平衡。

晚上山中没有多少光亮,唯一的月光也被乌云遮住。还好找到一个山洞歇息。又一次住在山洞中,元芳想起了以前在山洞里生病的淮阳,到了赫章后她很快就消失了,虽然元芳少了麻烦,但毕竟对她有些感情,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不测还是怎么?

又想起了那个早上出现在山洞中的青羽,一副清澈透明的美,没心没肺的乐观,只几天功夫便伤到死亡边缘,元芳的心被揪得隐隐地痛。

等不到从骏来,元芳感到遗憾。那日告诉乐娘这个消息,元芳本是满心欢喜,以为乐娘会更惊喜,谁知没见她有半点喜色,元芳就觉得不对。出来后告诉了如燕,还好如燕心细,马上就去陪她,敲门不应,如燕急了,发力一掌硬拍断门闩,闯了进去,竟见乐娘已昏倒在地上,嘴角流出黑血。如燕急忙唤人请来狄公,还好不是什么很偏门的毒,狄公施了针下去,吐出黑血来,救回了一条命。

元芳这一吓不轻,乐娘既是从骏的挚爱,也是苍山的重托,还是元芳自己的好友,只可惜啊,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她还是走上了绝路,皆因做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实在太不易,丈夫也去世了,这一年来虽说受了苍山不少的欺负,但奇怪的,苍山却又让她感到是一种精神的依靠,这个男人的话狠,手却不重,面目也并不可憎,伤害她时自己的眼中也有一种痛楚,这让乐娘恨不起他来,只是保持冷漠,做该做的事,日子就在这种勉强但并不算脆弱的支撑下一天天过了下来。

如今连这种支撑也消失了,正前路凄惶处,却突听从骏会到来。这消息若是在合适的时候慢慢讲给她听,倒也罢了,现在却是她最脆弱的时候,自己一个孤苦飘零人,不堪回首的过往,太过坎坷的人生,已让她不知依靠什么还能活下去,猛然间想到要和从骏见面,乐娘却是自觉卑微之至,悲从中来,何必再见他?不如一死,三尺白绫裹身,倒还来得干净!莫要说她不坚强,正是心性刚烈,猛击猛撞,才逼她走上了绝路。

元芳直待她醒了,看到她看自己的眼神中万念俱灰却还隐约有一丝希望,元芳忽然感到,这世间除了从骏,也许自己竟是她最亲的人了。

元芳想了想,到底是将乐娘当做很好的朋友,竟不刻意避忌,轻轻地对如燕说了一声:“请让我与沈姑娘单独相处一会儿。”如燕向来心性大方,对元芳更是信任,遂将乐娘扶在床头靠好,关心地道:“有事便叫我。”就走了出去。

元芳心中感念,如燕真是个好妻子,从来只是支持他,别看她有时爱使使小性,那只是两人间的甜蜜,临到正事前,却从来都是大方不疑的。

如燕走后,元芳也不急于和乐娘说话,只是关心心痛地看着她,言语有时未必是最有力的,一份真心的关注就足以温暖人心。

乐娘并没有看元芳,却是感到了元芳的这份深深的关注与心痛,眼泪竟慢慢地涌了出来,这一涌出来就一发不可收,忍了多久啊,从毒米案发,她就独立支撑,再无一个知心着热的人,虽说有元芳与她并肩作战,但到底不熟,只见过几面。从骏出狱后,面都没见过一次,她就迁徙千里来到这里。苍山她不恨,却根本谈不上知心,元芳一来她就冷冷地伤害,她这都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人生如此身不由己?

看着痛哭的乐娘,元芳安静而关注地陪着她,此时希望如燕能在旁边,让她有个怀抱可以依靠,但若有如燕这个生人在这里,她又未必哭得出来。元芳静静地递给她一块手帕,伸手犹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轻轻的一点身体接触,带给了乐娘无比的温暖。乐娘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渐渐止住,擦干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元芳兄见笑了。”

“哪里话?”元芳觉得她心志清明些了,有些放下心来:“沈姑娘,你要是真的去了,有多少人要为你伤心啊。”

没有劝解,没有怜悯,这一句话却是如山般重,乐娘的泪又忍不住涌出,这次却是温暖的泪,有元芳这样的兄长疼惜自己,怎能说生无可恋?

“沈姑娘,你为何如此轻视自己?你可知自从你离开洛阳后,从骏每每提起你就心痛不已,男儿有泪不轻弹,从骏这么刚强的人在我面前都为你落了多少泪!你不珍惜自己,怎对得起从骏对你的一片深情?还有段苍山,不要以为他是恶意伤害你,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伤害你只是出于十分不得已,没有他告诉我洪家堡的位置,我赶不到那里去救你,但他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别以为这世上没人爱你,我们都很关心你,但要好好活下去,还要靠你自己!”

乐娘听着元芳的话心里越来越暖,一直以为自己已被这世界遗弃,谁想原来别人心里想的跟她以为的并不一样。原来从骏并不嫌弃她,元芳爱护她,连段苍山这个冷血内卫其实都在危急时刻不顾一切的保护她,做人能够得到这么多的关爱还夫复何求?

乐娘含着泪郑重点头:“元芳兄你放心,我不会再轻生。惭愧辜负了你们的一片爱护之心!”

“别忘啊,永远都别忘,我很快又要出征了,无法很好照顾你,但不论我走到多远,都是关心你的兄长。不管有多难,兄长的这颗心都在,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