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在一阵胸口的剧痛中醒来,意识不清醒时最脆弱,苍山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身体动了一动,听到一个女子焦灼的声音:“你轻点,他醒了。”
一个男人委屈的声音低声道:“姑娘,不是小医手脚重,这上药哪有不疼的?”
苍山疼得急促地喘息,睁开眼来,看到一个郎中模样的人在给他上药,阿扣含泪站在旁边。
有点想起来了,好象杨益远吩咐仆人把绣奴带出去,好生对待,然后亲自把他解了下来。在被审讯时,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他什么都忍得住,可不知怎么,一倒在杨益远的怀里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杨益远好象也感觉到了,紧紧地搂着他,吩咐人拿来自己的凉茶水,一点一点喂给他喝。
当清冽的凉茶浸润了嘴唇和喉咙,苍山就慢慢失去了知觉。已经太累,知道此刻杨益远放弃了来硬的,打算来软的,绣奴暂时不会有事,苍山就放松了神经,任由他去吧。
现在好象是在司主的卧房里,这是苍山亲手为他布置的,很熟悉。这是什么混帐的药,蛰的浑身象火烧一样疼,苍山差点就骂出来,要不是有女子在旁边,他早把少年时在凉州街头学到的所有脏话全都骂了个遍。不过这一长串的字句都涌到了嘴边,看看阿扣站在旁边,还是算了,不要吓着她。
“司主呢?”苍山一边疼得吸气、发抖,一边咬着牙问。
“钦差来了,在前面说话呢。”阿扣强忍着泪,十根指头紧紧地绞在一起。
“好了,让他出去。”苍山看看那个郎中。
“还早还早,大人再忍忍。”郎中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继续敷他的药。
“叫你出去!”苍山突然暴怒。尽管声音不大,还是气势摄人。
郎中吓了一跳,委屈地看着阿扣。阿扣责怪地看了苍山一眼,挥挥手让郎中去外面等着。
“来,喝口水吧。”阿扣不再看苍山,把他轻轻地扶起来,让他靠在柔软的靠垫上。
苍山在阿扣的手里喝着水,看着她,脑中的那个念头重又响起。也许与她谈比直接和杨益远谈更好,再说现在也没力气跟杨益远周旋。
“干嘛。。。对我这么好?”话到嘴边却是这句。
“把你治好了,然后杀了你!”阿扣说得声音低沉而凛冽。
苍山微皱了下眉,随即笑了:“这么麻烦。”
“既然你不嫌麻烦,千里迢迢到我们播州来害我们杨家!”阿扣说着眼光越来越寒。
“你错了。。姑娘!”苍山收敛了笑容,神情霎时肃然。
阿扣不说话,看着他深黑的双眸。平生最恨人骗自己,今天看他做何解释?
“姑娘,我知道。。。司主一直有。。。打思州的打算,他打思州。。。也就算了,可要是。。。跟着叛乱的人。。。一起起事,整个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苍山中气虚弱,这一句话咬着牙坚持着说完,神情恳切,让阿扣心中不禁一动。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阿扣又急又痛。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剑南道。。。已在紧盯着你们,你们只要一动。。。就是覆灭之时。”
“你到底是谁?”阿扣象被蛰了一下,叫着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半步,推的椅子咯吱一声响。
“还有。。。益州道。。。也已做好准备,谁也。。。别想乱动。”苍山眼光发亮,紧紧盯着阿扣。说了太多话,刚刚敷上的伤口又迸开来,苍山能感到鲜血流出来,但是他今天一定要让杨家的人明白。为了杨益远,为了绣奴,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去***皇帝的面子,今天就是让他们知道我是皇帝身边的人又怎么样?回去大不了是个凌迟,在这里也是给活活打死,还不如挑明了,杨家人别动,让李元芳单独收拾了大娄山。
阿扣无力地跌坐了下来:“你,你真的是皇帝派来的。”
“自作孽,不可活。”苍山的声音有点冷冷。
“你!”阿扣一怒,却又迅即泄了气,心中涌起一股悲凉。看来今生真的是与他无缘了,既无缘,何相见?
苍山与阿扣相对无言,门外响起了杨益远的声音:“李将军请!”
阿扣听见这一声,站了起来,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苍山一眼,神情复杂,有悲伤、有犹疑、有爱恋,还有那么一点威胁。
阿扣本想转身就走,可看到苍山肩上的被子滑了下来,稍一迟疑,还是弯下腰轻轻地为他掖了掖。
元芳已走了进来。方才命杨益远将段副使叫来问话,杨益远知道无法隐瞒,索性称段副使触犯了司中刑律,刚被审讯过,无法接受传唤。元芳心中一紧,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却拿杨益远没办法。羁縻州司主的权力非常大,元芳也不能随意干涉他的司中事务。
元芳走到杨益远的卧房门口时,命令所有人退后三丈,沈韬肖豹守在门口,自己径直走了进来。看到靠在床头的苍山,雪白的薄丝被上浸出点点血迹,元芳心中急痛,快步走到床前,轻轻揭开被子,看得元芳一咬牙:“苍山兄弟,你这是何苦啊?”
“还好,还没死呢。”苍山轻微地笑了笑。
“我昨夜说要送你出播州,你为什么拒绝?”
“这个时候回去。。。皇帝也不能放过我。”
皇帝这个词现在在元芳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寒意。内卫身为皇帝的亲卫,权力畸形的大,谁不忌惮三分?可也最险,正因为只受一个人的控制,便没多少道理可言,满足这个人的要求才是唯一。他李元芳身为皇帝的嫡亲子孙,不也正应了这个“亲”字和“险”字?
元芳看着苍山心痛,联想到自己又悲凉,轻轻地为他盖好,缓缓坐了下来。
“我想你什么也没有说吧?”元芳相信苍山的骨气,没有骨气也不会伤成这样。
“你错了。。。我说了。”苍山没有惭愧:“现在他们知道。。。剑南道和益州道。。。都在盯着他们。”
“你!还有什么?”
“没有了。”苍山很平静。
元芳低着头,看得出他在强自压抑,想责怪苍山,又有些不忍。
“你怎能将朝廷的军事机密告诉杨益远?”
“我并未讲细节。”
“那又如何?你是皇帝派来的人,这难道不是机密?杨益远知道朝廷的行动,他就可以布置他的对策。皇帝已有心撤土司,改流官,你怎会不知道?你这不是在出卖朝廷?”
“土司制度有什么不好?”苍山只觉逆血上涌,涌到喉头又生生压了下去。喘息了一下,才又挣出一句:“改派官员,纸上谈兵。”
“此等大事,不是你我该考虑的,自有皇上定夺。就说眼前!”元芳依旧震怒未消。
“说眼前。。。镇住杨益远。。。你不轻松些?”苍山的气息越来越急促。
“那也不能靠这个!我自会想压服杨益远的办法,如何能以出卖朝廷为代价?”元芳义正词严,直如打了苍山一个耳光。
苍山只觉气血上冲,“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没有力气起身,全都溅在床边,雪白的丝单上一片刺目的红。
“好!。。。你。。。你是大英雄,我是。。。乱臣贼子。。。你出去!”苍山拼尽最后的力气,看也不看元芳。最痛心的莫过不被自己人理解,苍山虽说是内卫,可一直把元芳当作自己人,他如何不懂保护朝廷机密的重要?可他有他的分寸,也有他的苦衷,他与元芳相识太短,信任不够,急怒之间如何说的清?
元芳却是最瞧不起软骨头、自私狭义之人,只当苍山是熬刑不过便张口招认,若不是这个人几次三番帮过他、救过他,元芳真会当场结果了他的性命,只是看着苍山到底下不了手。
“你记住,只要你敢吐露一点细节,我饶你,朝廷也定不会饶你!”元芳紧盯着苍山的双眼,怒火尚未平息。
“出去!”苍山侧转着脸,冷冷迸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