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观中,青羽与元倾闹了一回,终究拗不过他,也不白费劲了,一个人用手支着头,坐在桌边生闷气。
元倾知道她是撒娇,假生气,也不多管她,自己坐在旁边思忖。
元芳的信引他想起逸妃对他说过的一些话。当初母亲在生他们时,由于一直饱受惊吓,身体虚弱,几乎难产。千辛万苦地生下来,两人都只有四斤多重,象小猫儿一样。母亲已是奄奄一息,让人将他们放在枕边,脸贴着他们,极疲倦地闭上了眼,两行泪流下来,眼睛便再也没有睁开。也正因为太子妃大丧,一时间闹闹烘烘,章怀太子也早做了准备,这才将两个小生命尚存世间的真相掩盖了过去。他们这两个孩子就是母亲用命换来的,而且换来的是两条生命,不是只有他李元倾一条,这份血与火的亲情一旦在心底重燃,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抹去的?
想想这起义匡复的大业,元倾也从没真正把它当过自己的大业,从小他就感觉这其实是路为宏的事,他要他顺着自己的每份心意长大,要他成王成寇,稍不顺从就恶狠狠地惩罚。自己哪里象是幼主,更象是他的奴才。
元倾主意已定,抬头看了看青羽,微笑道:“李元芳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不知道。”青羽继续在桌上用手指划着她的圈,低声嘟哝。
元倾笑了笑,也不跟她玩。“肖将军!”元倾冲着门外喊。
肖豹快步走了进来:“李公子有何吩咐?”
“肖将军客气了。我想见见你们李将军,可不知他在哪里?”
“李将军临走前说他会去见播州宣慰司杨大人。”
“知道了。”元倾缓缓点头。
“这下如你们愿了吧?借刀杀人。刀子磨快了没有?”青羽头都不抬,连讽刺带挖苦。
“就你废话多。”元倾突然有点不敢看青羽。这还是他在提到李元芳时第一次不敢看青羽,觉得有点心虚。
“施主,这里是内院,你们不能进去。”院外突然响起小道姑的声音。
“你们这里不是救了两个受伤的人吗?我们公子前日在山中走失了,我们老爷是来寻子的。”是路为宏的亲随路通的声音。
县衙中苍山看着韩虚谷,感觉他有点慌张:“找我来干什么?”
“说来话长,先给你看这个吧。”韩虚谷又咽了口唾沫,从官袍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锦帕包着的包。
苍山瞥了韩虚谷一眼,什么事情把他吓成这样?
锦帕被层层打开,里面赫然现出一只碧绿色叶脉清晰极其精美的玉叶片。
苍山浑身微震了一下:“人呢?”
“在后堂等你呢。还好今天忆安堂出了案子,否则我得冒多大的险去把这个东西交给你。”韩虚谷还心有余悸。
“忆安堂出的什么屁案子,那都是司主做的,不用查了。”苍山说着就要往后堂走。
“那还有一个外地老人和两个姑娘,把土家军都杀了,难道也是司主做的?”韩虚谷急得向前倾着身,一把抓住苍山。
“你说什么?”苍山猛然回头。
流云观中,小道姑挡着路为宏二人不让进,被路通一把拨到旁边去。小道姑吃了一吓,惊叫出一声。青羽哪容别人伤害这里的道姑们,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被元倾紧紧抓住。
“你放手!你怕他我可不怕!”青羽还从没见过路为宏,也不怕他,一股倔劲往上冲。
元倾可是知道路为宏的脾气,他也不想把青羽藏起来,可也不想她莽撞激怒这个义父。
路为宏已经走了进来,背着手,面色非常阴沉,一双眼睛根本不看别处,只死死地盯着元倾的双眼。
元倾从小被他打惯、骂惯,却是天生就一副打着不走,赶着倒退的倔驴脾气,他心里并不怕路为宏,只是三十三年的点点滴滴,使他自然有种对父亲的尊重。
元倾松开抓着青羽的手,站起来对路为宏恭恭敬敬躬身行礼。
“你还认得我这个义父。”路为宏声音冰冷。
“义父言重了,孩儿自然认得。”
“你还打算给我娶个儿媳回来?”路为宏眼睛看都没看青羽。
“是!”元倾毫不犹疑。他已拿定主意的事,没人能更改,路为宏也不能。
虽然青羽一直自以为了解元倾,一直认为他是个真性情有担当的好男儿,但此刻听他在路为宏面前如此清晰无疑地道出这声“是”,还是顿觉一股暖流注入心田,不由得向元倾身边靠了靠。
路为宏面色不改,心中却是惊怒交加,自己费尽心血教育了三十三年的人,如何能在情爱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无用的逆子!”路为宏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这句话咬将出来。他是发自心底的恨。
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三十三年前的一场血雨腥风,一个儿子死在母亲的诏令之下,所有周围人等全被波及,如今这个母亲是堂堂天朝皇帝,而自己这个忠臣良将却是东躲西藏,在僻远播州的深山里独自带大这个幼主。孰正孰邪?只有成王败寇!
元倾是他打大的,不是他要虐待他,他只是要他记得国仇家恨,人生就是一个跌倒了再爬起来,受到打击就抗争的过程。他知道元倾不屈服,永远不屈服,他爱的就是这个,其实他爱他,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爱,他就要自己的儿子在痛苦的磨砺中成人成器!
当啷!一柄短剑扔在元倾面前的桌上。“李元倾,不要忘了你姓李,不要忘了你屈死的爹娘!今天你就做个了断。杀她还是杀你自己?”
元倾看着面前的短剑,他不需要抉择,在青羽跌下山崖的一瞬间他已经抉择过了。
“如果我死了,你放过青羽。”元倾只有这一句话。
青羽猛然转头看着元倾,这叫什么话,他疯了?
“可以。”路为宏点头,他不相信元倾真能自戕,在他的字典里,没有“自戕”这两个字。
“你不用非要我在这里吧。”元倾不想让青羽看着他死,绕过桌子要走出门去。
“李公子!”肖豹伸手去拦他,被元倾一掌拂过天机穴,稍一动弹就剧痛地仿佛身体要断裂,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元倾!”青羽如一片白云飘飞过来,挡在他面前。元倾照样想拂她的穴,青羽哪有那么好对付,倒退了一步,还象在山崖边一样没有接他的招。青羽就是不想跟元倾动手,无论怎样都不想。
元倾还是往前走,青羽又挡在他面前。元倾没有看青羽的脸,也能感到那双眼中的深情、炽爱和无言的责备。
元倾伸出一只手,仿佛要青羽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青羽犹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就在双掌相交的一霎那,元倾猛地将青羽向怀中一拉,青羽猝不及防,差点扑到他怀里,元倾的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点了青羽的全身五大穴道。这是元倾第一次骗青羽,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轻易地骗得她的信任,除了他之外,青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将手放到任何人手里,但是仅犹疑了一下,就放进了他的掌心。他利用她的信任换来他的决定。
元倾不敢看青羽的眼,偏过头放开怀中的青羽就走。青羽的泪水喷涌而出,她连哑穴都被元倾封死,一句话也说不出。“元倾,你这个大傻瓜!”青羽在心里狂喊。突听背后风响,背心一凉,剧痛穿心,青羽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