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源茂客栈的客堂里,元倾一个人坐着喝闷酒,李元芳为什么还不回来,他害怕了?他确实很有官气,从上到下,整整齐齐,我在他的眼里就是匪吧。谁让我们是太子的儿子,谁让那个女人不仁不义,谁让他是哥哥我是弟弟,谁让他是官兵我要举义?我们是李唐的子孙,他却要帮扶武氏,无节无情无义!元倾越想越有理,越想越有气。
“看什么看!”元倾已经忍了很久,为什么窗前那两个小子总要看我几眼?
元倾啪地一拍桌子,酒碗飞起来,元倾用手一抹一推,那碗高速旋转着就向肖豹飞过来。沈韬不及拔刀,慌忙用手替肖豹一挡,只觉手腕一痛,哐啷酒碗四裂,里面的烧酒全部扑到沈韬面上来。
肖豹跳起来呛啷拔刀,被沈韬一把摁住。
“算了。”沈韬比较稳得住,心知碰到敌人了,此刻李将军又不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沈韬抹了把脸,拉着肖豹走过元倾的身边。
“慢着,”元倾头也不抬,沉声低喝:“为什么看我?”
“好汉误会了,我们没看过你。”沈韬说着就走。
元倾手一晃,手里已多了一柄钢刀,唰的一刀挥在沈韬肖豹的脖子前横着,人还坐在桌子前:“今天说清楚再走。”
肖豹再也忍不住,一个铁板桥往后一倒,刀已在手,往前一溜一转身挥刀就照元倾面门砍来。
元倾反手收刀一隔,肖豹只觉虎口剧痛,刀几乎脱手,沈韬拉着肖豹就往后退,元倾一掀桌子,长身而起,只觉他的人影一晃,刀已压到面前,沈韬肖豹两人都被逼到窗边,身子压在窗框上动弹不得。
“说,是不是在等李元芳?”元倾只是有点严肃,并不很凶,刀比他的人凶。
“元倾,住手!”元芳在身后一声喝。
元倾慢慢收回刀,轻蔑地看了一眼沈韬肖豹:“以后这种脓包不要带出来现眼。”
“他们脓吗?可以打不过你,他们求饶了吗?”元芳硬声反问,走到沈韬肖豹的面前,看看他们:“伤着了没有?”
沈韬肖豹直摇头,此刻就算胳膊断了也不会吭一声,绝不能给李将军丢脸。
“去休息吧。”元芳向后堂微一摆头。
“李元芳,你终于来了。”元倾毫不客气。
“对,不过,在这里不要叫我李元芳,叫我李晋易。”
“哦?我偏要叫你李元芳,你怕谁知道?”
“我怕杨益远知道。”
“那好,我这就去告诉杨益远。”
“你去,快去,我生怕你不去。”元芳嘴角一勾,他说的可是真心话。这个假身份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用来试播州方方面面的关系。播州对于元芳来说陌生而诡异,就如笼罩在一层黑幕下,他就是要用这把双刃剑挑破这层黑幕,看到幕里的形形色色,纵横交错。
元倾也觉出有些失言,真是小看了李元芳,在他的面前还是要多加谨慎。
元倾转身走向柜台。小二已经吓得跑掉,店老板还没赶过来。
元倾伸手抓起一坛酒,又拿了两个土碗,回来往桌上一墩。元芳坐下,在桌后看着他。
元倾扯掉封盖,一手抓住坛口咚咚咚倒了两碗酒,泼出的酒撒了一桌子,凛冽的香气四溢。
元倾也不管元芳,坐下自己拿起一碗就要喝。
“元倾,”元芳叫住他,声音威严又有些温暖,缓缓地双手捧起酒碗:“第一碗,敬父母。”
元倾顿了顿,抓着碗沿仰脖一饮而尽。
元芳为他和自己满上,再双手举起:“第二碗,敬养大我们的义父、师父师母。”
这次元倾低着头,久久没动,直到元芳喝完,元倾才抓起碗咕咚咚灌下。
“第三碗,敬国家。”元芳双手举碗看着元倾。
元倾抬起头迎着元芳的目光:“那是你的国,我没有家!”
“国家只有一个,分裂它就要有无数生灵涂炭。这个国就是你的国,这个家就是你的家!”元芳深黑的瞳仁中如有剑光闪烁。
“你不要那么自以为是,李元芳,你的东西不是我的。我的父母是被那个女人杀的,我是在不能见人的地方长大的,我没有国也没有家!你要保的东西是我要夺的。你我就是死敌,无可改变!”寒光彻骨,从元倾的眼眸中激射而出,那是心底深处黑暗之渊罡气的啸聚和深湛内力厚积薄发的精髓,如一把利刃刺破夜空。
“我要保的是无辜百姓,他们与你何冤何仇?难道只有他们的血流成河才能平你一人心中之气?”
“大丈夫当建功立业,一将功成必万骨枯,便是血流成河又如何?”
“那就先流你的血,又如何!”元芳的眼中突然精光暴射。
窗外暴雨倾盆,乐娘迎着苍山的怒目:“段苍山,你现在就杀了我!想利用我去控制李晋易,休想!不用拿朝廷来压我,李晋易堂堂七尺男儿,坦荡胸襟,无一刻不想报效国家,岂用你来担心!”
县衙府中,韩虚谷也顾不得外面电闪雷鸣,紧紧盯着那具半焦的尸体,就是他,这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人,终于死了,可惜死得不够利落,竟然因他而流失黄金鱼配,杨益远很快就会出手调查,他韩虚谷的死期还是不远了。
昭通的客栈中,狄公无法入睡,他已不能再等,眼见网越收越紧,时间就是一切,就是阻止一场###甚至一场战争的发生,就是元芳的命。他已决定明天前去面见昭通驻守将军,要求利用绝密的兵栈道。
如燕对这个新来的林力士极具戒备,此人定然身怀绝顶武功,在出其不意中都能镇定自若,掌握反应的速度,定力与经验都非常人可比。他怀中的那份密诏就更具分量。
上阳宫中华灯明亮,还是难掩森严素寂,武皇毫无睡意,黄昏时接到线报,狄公将进入播州,正好播州大旱饥荒,这本是播州宣慰司该处理的事,但看来他处理不善,抑或另有所谋?武皇刚刚发出加急诏令,命令剑南道节度使密切注意播州动向。
墨黑的夜色下,没有月,没有星,唯有闪电撕破夜空,炸雷阵阵,暴雨时下时停。元芳与元倾不过相持俄顷,谁也没动一步,一动就会是生死之战,无可挽回、无可后悔,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迈出第一步。
元芳眼中的光芒渐渐收拢,撤回身体,稳稳站了起来,说出的话就象一颗一颗的钉子:“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玉石俱焚。”
元倾一身傲气,也站了起来。刚才的一番气势较量虽然没有动手,甚至寂静地呼吸声皆可闻,但同样耗损精神。元倾稍感疲惫,但脸上还是如石刻一般,平静似水纹丝不动:“只怕你没这个机会。”
“我来问你,虎源仓失踪的官米是不是你劫下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就交出来!我限你十天时间,第一,退回官米;第二,交出石碑。”
“我要是不交呢?”元倾扬起剑眉,目光中只有挑衅。
“我就发兵攻打大娄山!”元芳的声音中没有一丝迟疑。
“好!沙场上见!”
冰冷而激昂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象一把利刃在划开血肉,划开心脏,划断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