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流血,克丽丝.图拉努斯抬头仰望被下方大火映得通红的夜空,心头一阵悸动,就像活的地狱被搬到了人间,恐怖,壮观,充满了疯狂。正如我,在灰烬中喘息,仍是灰烬。风将远处的哀鸣声吹来,也吹来火的灼热和灰烬的焦枯,到处都是狂舔的烈焰,可怖的杀(chahua)戮与弥漫的死亡。这就是母亲带给这个城市的厚礼?为了她自己的信仰与权利。真是可笑,不知道真神会不会喜欢她如此虔诚的方式?
火光将她的象牙色丝衣染成了凝血般的深红。而她原本就略带红丝的金发,如今和那些飘舞的火苗已经毫无分别。
“您可真美,我的公主。”突如其来的甜腻声音叫克丽丝反胃。她转过身,看见肥胖的伊班港总督雨果.班德正站在对面的楼梯口处。火光照着他布满白色脓疱的阔脸,尽染腥红,看起来既恐怖又怪异。
“总督大人,你遇着暴民了吗?”她轻声问道。
雨果.班德一脸茫然。“没有啊,公主殿下。您是在关心我吗?”
想得倒是美,这头被贪婪和贪食喂饱的猪。“我是瞧着你怎么没被他们给撕成碎片?你这张脸不撕也够恐怖的了。”
伊班港总督顿时噎住,一张脸涨得通红。他闭上嘴巴,浑身僵硬地走下城楼。远远地,克丽丝听见他骂了一声,“婊子!”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色龙。回想起刚才会议上这家伙的说辞,克丽丝真想冲上去一把掐死他。刚刚的家庭会议叫她喘不过气来,而这焦灼的气息更是刺激着她的肺。很想咳嗽,心也揪成了一团,不知道接下来母亲会如何行动。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几时进入议事厅的。那时候天还亮着,太阳的光照在宫殿的墙壁上,如月下沙滩一般洁白。这里有光明,但我却需要背过脸去面对黑暗,这城市也是如此。当她走进那放下厚重窗帘的圆形议事厅的时候,里面沉寂的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数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当她是什么异类。
“克瑞,我们的美人今天没有人陪同吗?你的小宫廷呢?那个美人奥莱诺公爵夫人呢?”最先同她打招呼的是瓦兰德,今天这位诺伯公爵一反常态,只穿了一件朴素的灰色丝绒长袍,上面一点装饰也无。他看起来似乎被训斥过,一脸的丧气样。
克丽丝讨厌他装腔作势的摸样,更讨厌他说话时的油滑腔调,立刻反唇相讥道:“谢谢瓦莱,我的好哥哥。我心情很好,倒是你,脸色那么差,是不是找妓(chahua)女时被人奚落啦?下次记得穿花一点,那才是你。”
瓦兰德牙齿顿时和舌头咬在了一起,掀动着薄薄的嘴唇。他瞄了一眼母亲,凯特琳皇太后神色冷峻,脸铁得跟一块板似的。看来母亲刚刚碰过灰了,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既然克瑞也来了。我们就把事情扯开说吧,这里都是家里人。”‘毒蛇’夫人雕像一样的脸庞瞬间活化了,她顿了顿,望着自己的儿子,“陛下,如今事情发展成了这样,您打算则么办?”
出事了,别是那件事。克丽丝一愣,不知道这次大哥能不能应付住母亲。
“克洛维.蒙斯特不是叛徒,母亲!”里奥用力锤了一下桌子。他看上去很急,不停地在原地轮换双脚。
“你怎么保证?事实胜于雄辩,就摆在眼前。”凯特琳看了一下其他的儿子,眼神直盯向埃松。“你听到外面那些家伙在叫什么吗?――冲进宫去!把那条‘毒蛇’撕成碎片!把软弱的‘大猫’拉下宝座!北方诸神万岁!瓦斯曼的魔鬼下地狱!正义万岁!替北方人讨回公义!克洛维.蒙斯特在造反,那些北方人在造反!你是皇帝,难道连这点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清吗?”
“我看清的――是你在搞鬼!”
他怎么这样不会说话。克丽丝想插嘴,却发现已经迟了。
“我是你母亲,我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这个儿子,我们的国家。你看那帮子无法无天的狂徒已经叫嚣着‘冲进宫去!把那条‘毒蛇’撕成碎片!把软弱的‘大猫’拉下宝座!北方诸神万岁!’他们要杀我,要杀你,还要亵渎真神的信仰。难道你已经悖离了真神,成了魔鬼的帮凶?”凯瑟琳皱起眉头,下巴微抬。
一个危险的陷阱。克丽丝一怔,在瓦斯曼,非真神信仰的人是没有资格作为君主,统治国家的。一个人可以犯下任何罪行,但所有的加在一起也没有‘异端’和‘背弃者’来的严重。犯下此等大罪的人不仅会被废黜,而且可能受到审判,并被拉到圣坛前当众宣判为火刑。母亲突然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没有,我没有悖离真神的教诲。”里奥急忙辩解。看着他满头是汗的样子,大概是刚才被吓得不轻。他可不希望自己因为悖离真神,而被剥夺君主的头衔和权力。
“既然是这样,就很好了。”克丽丝可以感觉到母亲的得意,“我的儿子还在真神的教导之下,他还是瓦斯曼英明的皇帝。要知道,准从真神的旨意就是最圣明的表现。那么,你说对于这些目无法纪,悖离真神的‘异端’,该怎么处罚呢?”
好狠的一招,她在让二哥自断手脚。“母亲。”她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有没有效果,“我觉得这件事牵涉的人太过重要,应该慎重而行。”
“我已经很慎重了,克丽丝。”凯特琳明显地不悦,“这种事情能拖拉吗?难道要等到那些人的援兵全部到齐,砍下我们的脑袋?笑话,我看你是和那些白痴的男人呆久了,变得幼稚了,把自己从尊贵的公主变成了下(chahua)流的娼妓。”
“是啊。”瓦兰德漫不经心地附和道,他在为刚才的那句话报仇,“我们的小妹妹当然可以幸免于难啦,说不定她还会当上北方人的王后呢。男人都好那口,她只要稍稍分开双腿就办成了。”
“下流!”她一巴掌挥过去,瓦兰德头一偏,躲开了。
“这本来就是――”
“你闭嘴!”凯特琳跟着呵斥道,“她是你妹妹,不是妓(chahua)院里的婊(chahua)子!”
瓦兰德识相地闭上嘴巴,小声嘀咕着,“也不知道谁是婊(chahua)子,乌鸦还嫌八哥黑。”
“你说什么?”凯特琳一巴掌挥过去,这次诺伯公爵忘了及时躲开,正中脸颊,登时红了起来。而他另半边没挨巴掌的脸,此刻也是通红一片。
“不要忘记我还是你的母亲,你在对谁说话!上次克瑞的婚礼上,那笔帐还没算。”
这就是乱插嘴的下场,瓦兰德无助的怒火让克丽丝心中腾起一股邪性的快乐。“四哥,下次说话得带带脑子,不要让别人认为你还不如我这个女人。”
“你也闭嘴!”凯特琳不耐烦地警告。儿子里奥的不合作态度已经让她的耐性绷到了极点。“里奥,你必须立刻下达剿杀令,否则事态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在你的母亲,家族和你所谓的朋友之间做出选择。”
“不要逼我!”里奥叫喊起来,“我要离开这里――”他站起身,推开桌子,“我不要听你――”
“坐下!只要你还是我的儿子,只要你还想拥有自由的权利。”凯特琳平静地说,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只要这件事平安过去,母亲答应把属于你的还给你。”
“谎言!就像你欺骗乔安娜.提里斯和佩特罗.提里斯一样,都是谎言!”里奥使劲地捶着桌子,大声叫喊。他已经输了。克丽丝看得很清楚,尽管哥哥里奥高声叫嚣,但他输得很彻底,连鞋子都不剩。
“二哥,母亲说的没错。”埃松插嘴,从刚才到现在,他还没有表过态。他的话让里奥双脚齐跳,“老三,不要在这里搬弄是非,记住你的身份!”
“他是你弟弟,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凯特琳提高了声音,让里奥立刻闷了下去,“亲戚?最可怕的就是亲戚。”
凯特琳皇太后充耳不闻。
“既然你说我的话是谎言?那我就以事实证明,你的朋友是不是背叛者。”凯特琳微微抬头,光凭眼神就让儿子重新坐在了位子上,还在他胸口插了把匕首,“进来吧,雨果.班德总督,把你知道的事实说给他听。”
克丽丝转过头来,看见那满脸脓疱,一身赘肉的总督大人哈着腰走进来。“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埃松亲王殿下,瓦兰德亲王殿下,公主殿下……”他不厌其烦地一一问好,生怕漏掉了什么地方。好个老滑头,这家伙也是母后的人?
克丽丝发现里奥脸色大变,额头上渗出汗珠。
雨果.班德清了清喉咙,用他能甜死蚂蚁的嗓音述说道:“就在四天前的,海军元帅克洛维.蒙斯特,首相吉萨德.瑞文,伊希底防备军司令埃德蒙.梭罗,枢机主教菲利普.卡文迪一起聚在一起……”他看见里奥冲他瞪眼睛,故意停下了。
“说!”凯特琳命令道。
克丽丝看见里奥在瑟瑟发抖。
“聚在一起讨论怎样让您……还有您的儿子们去废宫里常住。他们打算先夺取港口的管制权,然后……然后再出兵包围王宫。让您答应所有的条件,包括交出御前会议决定权,以及……以及两教合一……”
“你胡扯!”里奥叫喊起来,一巴掌挥过去,却被埃松拉住。
“皇太后陛下,我……?”
凯特琳斜着眼睛看着儿子,“你怎么知道他是胡扯,难道你也在场?”
“我――”里奥张口欲言,却突然噎住了,“我……我……我……”
“闭上你的嘴,好好听。他们打算两教合一,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继续说!”
雨果.班德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肥厚的嘴唇快速地蠕动着,活像两条火热交配的蠕虫。“他们打算让真神和那北方的幽暗神灵共存,承认自由的信仰。而您,您将被送回宾根的娘家,颐养天年。他们还打算――”他的眼神望向埃松,“让几位亲王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他在胡扯,这忘恩负义的骑墙派。
“好大的胆子,这是异端!背弃真神的异端!竟然还有主教参与,应该让他们上火刑架!”凯特琳一拍桌子,在场所有人都闻声一怔,“听见了没有?”她把脸转向儿子,“他要杀你的弟弟们,还要把我这个老太婆当成囚犯给扣起来。这就是我养了你三十年的回报?帮助外人对付我,你的母亲?”
里奥百口莫辩,母亲的这杯毒药已经让他一滴不剩地给灌了下去。
“下令吧,里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瓦斯曼的皇帝歇斯底里地嚎哭起来。他抓乱头发,拍打桌子,撕扯衣服,“不!!!!!”
“必须签!”
凯特琳摆摆手,埃松拿出了事先早已写好的剿杀令,放在他面前。连鹅毛笔和墨水都准备得好好的。
“我不会签的――”
“你当然要签,如果还当我是你的母亲的话。”她说话的口气很平静,胜利近在眼前。
“不,不……不要……”里奥开始抽噎,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母亲,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他是我唯一信赖的人。”
笨蛋,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是在送他的命啊!
“必须!”凯特琳皇太后冷漠的口吻让这件事没有任何转机。里奥的哭声更响了,突然,他一巴掌挥向自己的母亲。
“啪!”全场哗然。母亲没有躲避儿子的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迎了上去,一缕血丝从她嘴角渗出。
“够了吗?”冰冷的声音让克丽丝不自禁地站起来,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对……对不起。”里奥结结巴巴说了这么一句,不知道是对母亲还是对朋友。然后他拿起笔,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母亲,“给你,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凯特琳接过来迅速地扫过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我的儿子。”她一挥手,外面进来一个侍从,“把这个交给埃尔默,叫他动作要快。”
侍从鞠了个躬,接过剿杀令。
“让埃尔默执行彻底,不要留尾巴,尤其是对待北方人!”里奥十分激动,怒气显而易见。他奈何不了母亲,只能选择保存自己。从前大哥死的时候,他有证据却不敢言就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更是显而易见。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走出母后的阴影。可惜了克洛维.蒙斯特他们,认错了人,下错了注,就要付出代价。
“既然眼下最棘手的事情解决了,我的儿子也回归正道,那么……”凯特琳神色一变,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儿子煽她的那个耳光。“里奥。”她和颜悦色地说。皇帝刚才的怒火还未平息,喘着粗气,身体不停地摇晃,“现在克瑞也结婚了,就只剩下你的两个弟弟,埃松,还有瓦兰德,接下来应该谈谈他们的婚事……”
隐约传来的惨叫声吸引了克丽丝的注意,惨烈的红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映进烛火摇曳的议事厅里,平添了几分恐惧。她走到窗前,伸手掀开了窗帘,漫天的红焰让她惊恐得连连后退。墙壁上跳动着无数腥红的影子,此起彼伏。
“着火了?”
凯特琳皇太后‘哼’了一声,“别喳喳呜呜的,像只受惊的小鸟,克瑞。火不会烧到我们这里来的,明白吗?讲了这么久,嘴都有点干了。艾琳,去拿点冰镇的葡萄酒来。”她冲着右手边的侍女一撇嘴,那女孩连忙跑出议事厅。
“好看吗?”埃松不知何时也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一句话叫克丽丝目瞪口呆。
“你说这火?”
“烧掉了所有威胁,不好看吗?”
他真是越来越疯狂了,我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啊?克丽丝白了他一眼,“当心火这个东西,既会烧了别人,也会烧着自己。”
“那就走着瞧,看谁的对。”亲王有礼貌地在她手上落下一个吻,转身回去座位。
恶心。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于是对母亲行了个礼,“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凯特琳转过脸来,“但是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你该做什么。记住你是我的女儿,不要以为嫁了个北方佬就是北方人了。”
“谢谢提醒。”克丽丝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议事厅。
天已经漆黑一团,唯有如血的红焰四散飘舞。连风都是热的。她遥望下方映红了天的火海,连连咳嗽。疯狂之举,为了权力不顾一切的疯狂之举。这样的家庭我还得呆多久,才能获得自由?她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克洛维.蒙斯特因为站错的地方,付出了代价。而对于她,也面临着相同的选择,呆在这里,意味着永远困锁在母亲设下的牢笼里,作为她的傀儡存在。而离开,就会失去退路,失去一切,成为流浪者。两难的选择。
记住你是我的女儿,不要以为嫁了个北方佬就是北方人了。凯特琳的话语时时提醒着她,你永远都是他的敌人,不会是朋友,克丽丝.图拉努斯。一滴泪珠滑下脸颊,竟然也滚烫如火。
城楼下飘来一些杂乱的声音,似乎还有女孩的哭声。克丽丝探出头去,看见大队的人马从远处而来,他们全都穿着‘苏顿亲兵’的黑衣,一面黑旗在烈风中飘扬。
“你们是谁――谁谁谁谁谁谁!”克里斯喊道,声音飘散出去,下面的马蹄声愈发凌乱。为首的骑士勒住缰绳,黑斗篷在周身荡开。
“埃尔默――默默默默默默!”他声如洪钟地喊道,“前来见皇太后陛下,复命!”
是二舅的私生子!
“求求你们,放开我!”第四匹马上的骑手抱着一个女孩,女孩的手脚似乎都被困住了,正在拼命挣扎。
“那是谁――谁谁谁谁谁谁?”风和火都很大,火苗‘噼啪’的声音让交流变得困难。克丽丝不得不提高音量对方才能听见。
“叛徒!北方人的女儿!”
北方人的女儿?他们抓住谁了?“说清楚一点!她是谁?”
“公主!这件事似乎不关你的事,请恕我无可奉告!”埃尔默一扯缰绳,驱马越过城门。这该死的混蛋!克丽丝猛地一合牙,差点把舌头咬断。嘴巴里全是血(chahua)腥味。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头挂在城垛的枪尖上,让乌鸦啄光你的眼睛。
隐约中,她听见那女孩叫着一个名字。
风把热气吹上了天空,那颗忽明忽暗的‘魂星’突然闪了一下,放射出蓝白的光彩。克丽丝抬头望去,那颗星在瞬间变大了。接着,便是无与伦比的光明。而她的眼前,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