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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未毕，就见数滴鲜红液体，滴落衣襟，用手在唇边一摸，指掌之间，全是鲜血。

心中暗暗叫苦，想必是那百年山参，耐不住寂寞，又发神威。眼看着鼻血殷殷直下，气势如虹，大有延绵不绝的态势，大骇之下，卧倒在床上，二女或围堵或按压，手忙脚乱，然而泛滥势道依旧不减，片刻间巾绢湿尽，血染罗帐。此时连褥单也是用上了，二女几曾见过鼻血这样的流法？险些呆立当场。

金水蕊一脸关切，道：“于公子，你……不要怕，再坚持一阵，就会好了。”三顺子暗想：“还不是你这小娘们儿害的，你的手要不是这么光滑，老子怎么会直挺挺地躺在这里？”

沮丧一阵，又想：“今日这瞎话已经编出去了，多一句少一句都是一样，索性就编个十足。”道：“昨日治好一病人，非得要以百年山参作为酬谢，我执意不要，给他说‘此类大补之物，以元气损脱，心肾亏虚者服后有大益，我若是强自服下，反而有害无益’他哪里肯相信？干脆把那山参煮了参汤，唉，推迟不过，便出落成了这样。”神色黯然，不住摇头。

金水蕊自然不知他是照搬了朱大长之言，又把自己死乞白赖的要喝，说成了推辞不过才喝的。满心佩服，道：“是，我也听说，药不能乱服。于公子，你……流了这么多血，我看着好是害怕。”三顺子胸中大慰，顿时豪气干云：“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一点儿血，算得了什么？金妹妹你放心，等明日……不，等我不流血了，就去帮你寻访那月亮草！”金水蕊大是感动，俯身坐到他身旁，低低说道：“不敢劳公子大驾，我自己去寻便是，只要有心，总会寻得到……”

三顺子急道：“不行，你寻不到的。”金水蕊不解道：“为什么？”三顺子不能直言相告，一时语塞，灿灿道：“书上说，须得有缘之人才能得之，也不知你是不是有缘之人。”金水蕊一愣，道：“书上真是这么说的？”三顺子信誓旦旦：“我骗你作甚？不过你放心，我……就是挖地五尺，也要帮你找出来。”

金水蕊望了他一眼，双眸柔情似水，道：“于公子，你……待我真好……”脸上一红，住口不言。殊不知只凭这一个眼神，一句话，本待鸣金收兵的潮涌，复又汹涌而来。三顺子心旌神醉，翻身坐起，一手捏住了鼻子，张口出气，另一手握了金水蕊手掌，道：“我……说到做到，你要信……咳……咳……信我。”说话间，嘴里呛了一口鲜血，不住咳嗽。

金水蕊娇羞难挡，忙抽回手去，嗔道：“于公子……你好好养病，可别胡思乱想。”三顺子吞了一口鲜血，直吓得手足无措，心想：“***，再这样流下去，老子非精尽……血尽人亡不可！”道：“这止血的法子，当年师父也是教过的……只不过……咳……我心里一急，就记不起来了。蓝姐姐，金妹妹，我去找我师弟，看他还记不记得……”站起身来，刚走两步，只感头重脚轻，险些栽倒，二女见状，慌忙上前搀扶。

粉臂织绕，二香盈侧，三顺子也不知吞了多少口鲜血，总算到了王霖酆所在的东厢房。

此时朱大长疗毒已毕，正给王霖酆细说日后静养身心之道，一见三顺子这副模样，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当即嘱他坐下，一伸手按住他“迎香”“四白”两处穴位，道：“顺子哥，人参为百补之王，有‘地精’之喻，古人有云‘功天参地’，便是说的这东西了。那山参聚百年之元，更是性猛无铸，一入人体，若是药性不能耗尽，总是要寻一处宣泄之地。”三顺子道：“正是，我早就说这等大补之药，服了有害无益。”

朱大长心想：“你当时唯恐服不着，几时说过这话？”又道：“所谓心不驰则性定，形不劳则精至，眼下唯有神不扰才能血止。”三顺子听得似懂非懂，想要去问，又怕在众夫人面前，掉了身份。道：“嗯，咱们师父以前是说过这话，我失血过多，脑子便不灵光，你一说，我便想起来啦。”

朱大长微笑道：“顺子哥，咱们师父还说，‘灭情于虚，宁神于极’，为今之计，是你安安心心，什么也不要想。”

二夫人林又容打量着三顺子，笑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年轻力盛，服了百年人参，嘻嘻，又没处宣泄，才流鼻血了。”三顺子瞪了她一眼，道：“二奶奶，你可别乱说。”林又容道：“我乱说吗？那可不一定，其实你年纪轻轻，流点血，又有什么关系？”

朱大长道：“二奶奶，烦你去取几根胡萝卜，洗干净了送过来。”林又容脸上倏地一红，“贾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朱大长奇道：“取胡萝卜来，当然是治病用，你说还能做什么？”林又容“哦”了一声，放下心来，寻思：“你一个毛头小子，自然不会明白胡萝卜到了老娘手里，还有其它用处，看来是虚惊一场。好险，好险。”

不一阵胡萝卜送到，朱大长吩咐三顺子生食。这个时候，三顺子哪里还有异议？张口便啃，一口气吞下三根，再也难以下咽。

王霖酆半卧在床上，面色较前些日子红润了许多，道：“原来萝卜还有这用处，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朱大长道：“大人有所不知，人参乃是复补元气之物，而萝卜却有破气通淋之功，两物恰巧一正一反，同服之后，功过相抵。先前我交与大人那九十九颗药丸，其中就有此物，日后大人饮食，须得注意。”

王霖酆道：“那还不容易？夫人，你吩咐下去，从今日起，老爷我服药期间，府里不得有半根萝卜。哼哼，谁若是不听话，无论是谁，老子叫她啃一年的萝卜，啃死了她！”府里平日分管后勤事物的，是大夫人，闻言赶忙到厨房去传令。

这一道禁令下来，五位夫人里，唯有二夫人满心抑郁，愁眉不展。

朱大长道：“如此最好，大人大病初愈，在下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要单独说给大人听，不知……”王霖酆朝着众夫人一挥手，道：“你们都出去了。”此时三顺子自己按压了“迎香”“四白”两处穴道，血流已基本控制，随了众夫人，退出门外。

朱大长道：“大人，如今……”王霖酆摇摇手，道：“贾兄弟，我王霖酆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可惜阎罗王不收。这条命是你救的。论年岁，我痴长你几年，若不嫌弃，就称我一句兄长，如何？”朱大长迟疑道：“在下一介草民，如何敢高攀？”王霖酆不悦道：“你既然瞧不起我，咱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朱大长道：“王大哥，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霖酆笑道：“这才对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朱大长道：“王大哥，请恕我直言。如今你寒毒尽数祛除，比起往日，可以说是脱胎换骨……”王霖酆道：“不错，我现下只感觉一身轻松，连精神也是好了许多，哥哥能有今日，还不是全仗兄弟你医道高明，妙手回春。”朱大长道：“恭维的话儿咱不说，请听我把话说完。王大哥，你服用那“五石散”时日已久，大概有十年了吧？”王霖酆搬动指头一数，道：“不多也不少，正好十年。”

朱大长道：“王大哥，你看咱们眼下呆的这屋子，若是无一年四季冰霜雨雪，每一日像如今日这样和风煦日，那不用说，这屋子坚固结实，寿命自然会长一些。这人呢，也跟着屋子差不多……”王霖酆插口道：“……我知道，我每天都是冰天雪地，风雨交加，所以我结实不了。”朱大长摇摇头，道：“不是。”王霖酆笑道：“兄弟，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

朱大长苦笑道：“我不是安慰你，我的意思，王大哥你不仅仅是‘冰天雪地，风雨交加’，更有蚁虫鼠害，几乎……几乎是大厦将倾了！”王霖酆惊道：“兄弟何出此言？”朱大长道：“如今虽然是白蚁已治，鼠害已除，但毕竟基架不比往日，我担心今后稍遇风雪，大厦便危机四伏，就算轰然倒塌也不是没有可能。”王霖酆悚然道：“兄弟你可不要吓唬我。那……该如何是好？”

朱大长道：“王大哥你先别着急。既然白蚁鼠患都已治了，眼下之计，当以加固为主……”王霖酆连连点头，道：“对极，对极。”朱大长又道：“小弟不才，给你定下几条加固的规则，此干系大厦倾与不倾，王大哥，你务需谨记！”王霖酆眼神中一片至诚，郑重说道：“兄弟，你等一下，我去拿支笔来写一下。”就要下床，朱大长忙道：“不用，这几条写在纸上何用？需得牢记在心里。”

王霖酆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懈怠：“兄弟，你只管讲来。”朱大长缓缓说道：“第一，那‘五石散’从此不可再沾，这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你若是重蹈覆辙，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你不得！”王霖酆道：“我理会得。第二呢？”朱大长道：“先别急着说第二，此后我每隔几日，便以灸灼、薰熨之法，辅以药石，来助你减轻对那毒物的依赖之心，中途不间断，三月之后，方有大成。此事需你我通力合作，王大哥，你要牢记。”王霖酆不假思索：“好。”

朱大长道：“第二，近些年你为‘五石散’所害，五脏六腑荼毒已深，精气虚弱，先天之本匮乏，可谓是入不敷出。我方才给你那九十九颗药丸，有滋补阴阳之功，你每日一粒，不能懈怠。”顿了一顿，笑道：“那可不是什么‘八石散’，王大哥，昨日我说得话儿有些不尽不实，向你赔礼啦。”王霖酆脸上一红，道：“我自己也是荒唐得紧，大家算是扯平。”

朱大长道：“其实我也不姓贾，什么贾似道三十九代传人，全家上下五十七口云云，都是谎言，当不得真。”王霖酆愕然道：“你……连姓名也是假的？”朱大长微笑道：“当时我见你性情……嘿嘿……不大对，所以才有此一说，切莫见怪。”

王霖酆道：“我自然不会见怪。兄弟，你本名叫什么？”朱大长据实说了，王霖酆赞道：“前朝国姓，富贵之姓。名字也好，大长大长，大智若愚，长乐未央！”

朱大长心想：“我可没觉得这名字有什么好，给你治病，那就什么都好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王霖酆道：“朱兄弟，第二条我记下了，你说第三条。”

“第二条还没完呢，这其中还有极重要部分，没有说到。”朱大长道，“先前说到，你先天之本匮乏，五脏之中，肾不藏精，脾少运化，肝疏泄不畅，藏血不足，此都是大虚之象，是以从今日起，王大哥你半年之内，恐怕要……要暂别闺房之乐……”

王霖酆“啊”了一声，低眉耷眼，神情沮丧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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