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星暗。
夜已深。
晚风送来庭院中阵阵花草的芬芳,迷迷迭迭,搅得越儿愈发的睡不着。
今晚,她师徒二人拗不过小鱼母女的盛情挽留,干脆留宿此间。
越儿心里舍不得小鱼这新认下的妹妹,自是甘愿的,那沈惊逐又本是江湖儿女,且对明兰的病尚有打算,因此也就不拘小节,一同留下了。
看着躺在身边睡得实实的小鱼,越儿不禁莞尔,这丫头总算可以睡个安生觉了,因以为娘亲的病并无大碍,且与自己约好明日不做生意,共度上元节,因此也不用干那批绣活儿,今夜,对她来说,竟是几年来难得的了。
可越儿心里也明白,自己不能同她一样,惊逐的神情明明就有蹊跷,不问个明白,她怎么也睡不着。
“咳、咳咳……”庭院中传来咳嗽声,却明显不是兰姨的,越过小鱼翻身下床,披了长衣,蹑手蹑脚来在外头,果见惊逐一身白衣立在花丛之中,虽然星月不明,但他那般风骨却半点不减。
那咳嗽声自然也是他故意引她出来的。
“睡不着?”既不转身,也不回头,他仍旧背对着她,轻轻地问。
“嗯。”她答应,又点头,却完全忘记了他背对着自己,是看不见的。今夜,他和她,心里都纷乱如麻。
“想必你已经心中有数了。”否则也不会辗转难眠,两年来,她很少有失眠的时候。
“大抵知道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但情况究竟怎么样呢?”
“是痨病!”
“啊?”越儿一愕,怎么会呢?若是痨病,那岂非……
“积劳过度是一方面,这位兰夫人心里还有郁结难解。”因此才会年纪轻轻便患上这等病。
“没得治?”她明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再问。
“是!”惊逐虽不忍心,却还是忍痛将冰冷的实情告知,如果连她也不能承受,那他们又如何帮助小鱼接受这个事实?
“兰姨她、还能活多久?”越儿木木的问。
“照她这种状况,恐怕熬不过今秋了。”见越儿要开口,他示意她待他说完:“我会给她服下秘制丸药一颗,如无意外,当可延她性命至明年的这个时候。”他所配的药,皆是不世的精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用的。
“不能再……”
“不能!”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即抢道:“她胸肺已毁,又郁结难抒,已经是药石无灵了,除非……”
“除非怎样?”越儿急问。
“解开她的心结!”
二人一时尽皆无语,若是那么容易解的开,她的身子也不致如此了,说了等于没说啊,这一点,惊逐自是心中有数的。
“那小鱼怎么办?”越儿喃喃低语,不想她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啊,可是,老天要夺人性命,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呢?
“我们明年这个时节再来襄阳吧。”
“你打算?”惊逐挑眉。
“是!”越儿点头,“兰姨一走,便只剩小鱼一个,她们母女本就无亲无故的,我带着她总好过她一人孤苦无依啊。”若是她不喜欢随自己流浪,还有相府给她安身立命呢。
“倒也不错,”惊逐点头,“就这么办吧,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要不然明天没精力了。”他尽量将语气放轻松,实在是不想她心中压着一块巨石入梦。
※※※
次日,上元节。
其实也就是“元宵节”,农历的正月十五。
这一晚,一年月初圆,也是大地回春的夜晚,天上皓月当空,人们合家团聚、共吃元宵,又出门赏月、燃灯放焰、喜猜灯谜、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更有年轻男女在上元花会相识,佳人团扇娇羞遮面,才子路边作画赋诗。一路灯谜谁解,烟花谁读,不知流传下多少故事。
而之所以又称为“上元节”,是起源于道教的“三元说”的: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十月十五日为下元节。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别为天、地、人三官,天官喜乐,故上元节要燃灯。灯,自然也就成了这节日的一大特色了。
日间已经玩闹了一天,两个小妮子却一点儿不知疲倦,早早便吃了元宵,巴巴的拖了惊逐到集市上看花灯。
本来也打算扶上明兰,但考虑到她的身体,且明晚还要“走百病”,也便留了她在家休息。
原来,正月十五上元节前后的闹元宵活动,不单单只在吃和赏,其内容还包括耍杂技、表演武术、耍社火(踩高跷、跑旱船、舞狮、舞龙、扭秧歌)等;而正月十六夜的“走百病”则更具特色。
正月十六晚间,妇女们罩上白绫衫,成群结队,手挽手,肩并肩地出游,头前一人举香开道,其他妇女随后,谓之“走百病”,相率过桥,谓之“度厄”。据说,不过桥不得长寿。过桥者,则可保一年无腰腿疼痛之患。
明兰原本是不欲参加的,但她身子弱也是事实,小鱼为了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每年都搀了她同去,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了,因此养精蓄锐留待明天。
而这一夜,大街之上,已是灯火辉煌,人山人海,街道两旁列市,珠宝玉器、日用百货无不具备;各铺户、摊贩俱张灯结彩,挂绢纱、明角、麦秸、通草制作的大小、高矮、方圆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供游人观赏。绘人物的、绘花卉的、绘禽兽的、绘满天神佛的、绘戏剧人物的,皆是颜色鲜美,妙态传真,华而不奢,朴而不俗,给节日的襄阳城大大增添了喜庆的气氛,百姓们也多了了嬉戏游玩的兴致。
又有箫鼓明快的吹打着,天气不太冷,节日之夜深长,越儿也不管惊逐在身后的叮嘱,只管拉着小鱼纤细的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哪里人多哪里热闹,她二人便钻到哪里。也亏的年纪小,身量不足,居然每每被她们挤到最前头去,反倒惊逐只能在人群中踮脚翘望才能一窥花灯的形态。
夜渐渐深了,观灯的人群也逐渐散去,两个丫头挤了一身的汗,各自额前的刘海儿都湿湿的贴服着。
“小桃枝上春来早,初试薄罗衣。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圆时。”越儿情不自禁就想起了这阙词,轻吟出声。
小鱼随后接道:“禁街箫鼓,寒轻夜永,纤手同携。更阑人静,千门笑语,声在帘帏。”语罢,二人不由会心相顾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