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出身
作者:澶州居士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96

几十年前,也是我童年的时候,青少年入团入党,入伍从军都是填一张表格,就是加入任何一个组织和团体都是填表,表格上的内容是个人的基本情况,家庭成员及社会关系,记得最清楚最令人关注的是那栏“家庭出身”和“本人成分”因为家庭出身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和前途,填表人在“家庭出身”一栏中所填的不外乎“贫农、中农、地主、富农”几种情况,本人成分是指的自己填表时的职业,家庭出身是指的自己的家庭在解放前的阶级地位,也就是说是地主还贫农,是资本家还是工人,用当时的话是属于无产阶级还在资产阶级,当时人们对成分的概念大多也是指父辈祖辈解放前的地位,当兵入伍前要填表,入党入团时也要填表,参加任何一个先进组织都要先填表,后由上一级组织审批,那时候,家庭出身是不敢乱填的,如果为了达到个人目的,把自己的家庭出身地主富农填成贫下中农,被组织发现后或被揭发后,不但目的达不到,还会冠上不老实,目的不纯,欺骗组织的罪名,所以当时在填家庭出身一栏时,人们都很谨慎,即使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地主富农出身,也不敢乱填,只有老老实实的如实填写,争取组织的同情谅解与宽容,那时候凡是地主富农出身的孩子,别说当兵入伍、入党就连入个团也相当困难,特别优秀的要经过组织反复的考验,这是当时所处的时代背景。

袁德生就是一个富农出身的孩子,当他在十多岁的时候正好赶上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尤其是*那时成分论特别严重,凡是出身不好的学生,都会受到社会的歧视,*那阵子他看到一批学生都先后入了红卫兵和红小兵,他十分羡慕,便积极写申请,向组织上要求加入红小兵和红卫兵的行列,参加轰轰烈烈的*运动,可是他三番五次的申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红卫兵拒绝,为此他曾向自己的父母发脾气,问他们为什么是富农,当年为什么剥削穷人,害得自己连个红卫兵也当不上,父母对他的责问只是低头不语,不作任何解释,在当时特殊的年代里其他孩子为了表示自己对地主阶级的仇恨,都不跟袁德生玩耍,这使袁德生感到十分的孤单,孩子们都处在贪玩的年龄,没有同伴是很忧伤的,后来老师告诉他,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而不是唯成分论,关键在于个人的表现,只要自己积极努力,拥护党的政策,与家庭划清阶级界限,是有出路的,老师的话使袁德生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的出路,于是他认真寻找着自己要走的路。

说实在的,袁德生当时确实受尽了歧视和嘲笑,同龄的孩子欺负他,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有时候也是其他孩子未有泯灭的童性,半开玩笑的启发他骂他是富农羔子,如果他看别人一眼,别的孩子就会责问他“你想变天吗?想把我们拉回到旧社会吗,想重新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吗?”袁德生十分生气和伤感,不敢怒不敢言,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突然把他的帽子从他头上摘下来,嗅了嗅道“哎呀,一股子富农味”然后朝地上吐了两口,把帽子扔了老远,袁德生捡起帽子抖抖帽子上的土,又戴在头上,没有表示反抗,后来他为了摆脱这个困境,多次在作文中,在黑板报上表示与家庭划清界限,并表示对地主阶级的无比仇恨,他说“我虽然出身在剥削家庭,没有选择的的权力,但我想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我一辈子与家庭划清界限,与剥削阶级决裂,跟着**,跟着**,和剥削阶级斗争到底”因此在每次批判走资派的会议上,在阶级诉苦会议上,他会旗帜鲜明的批判声讨地主阶级的罪恶,拥护党的各项政策,时间长了群众为他的真情所感动,学校村里对他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由于他的积极表现被学校定为“可教子女”可教子女是当时的一个专用名词,是指出身不好的孩子,能够与家庭决裂,划清阶级阵线,拥护党的领导,表现积极,就可以定为可教子女,意思是可以教育好的地主阶级的子女,有了这个名称,他就可以当兵,可以入团了,袁德生在这个可教子女的光环下当了红卫兵,入了团,在这个光环下他度过了少年、青年时期,在个这个光环下他读完了初中、高中毕业后又成了积极分子,七七年恢复了高考时,他没有考上,七八年复读,考取了中等专业学校,那时候兴起文凭热,大多数干部都是工农兵出身,没有文化和文凭,他毕业后因为有一种中专文凭,很快步入了领导岗位,先后当副科长、科长,后又当副局长、局长,要说改变他命运的是他的那张文凭,并不是可教子女的身份,走上领导岗位后他对可教子女一词表示十分的厌恶,不管在什么场合,谁一提“可教子女”他会立即表示极大的反感,袁德生的地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求他办事的人越来越多,村里的干部自以为当年给了他“可教子女”的身份,会让他值情,于是村里有什么事经常求他办理,有一次村干部到市里找着他,他对村干部也进行了热情招待,喝酒间,村干部提出利用他手中的权力为家乡办点事实,贷款给村里上个项目,办个企业,再为村里修一条柏油路,袁德生听后说这事倒不难,我一安排就行了,不是多大的问题,可你们要想好了,我这富农出身,恐怕修了路贫下中农不会走,办了企业没有人 上班,你们反而落个阶级阵线不清的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再说这富农修的路,别把贫农沾成了资产阶级了,支书是个文化人,听出了袁德生话里有话,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支书这个老三届毕业生哪吃这一套,对袁德生说“德生,当年你出身不好,我们也没咋咋你,那”可教子女“的名声是你用行动争取的,也不干我们什么事,当时你与你父亲划清界限是谁逼的你 站出来控诉地主阶级的罪恶,稿子是你自己写的,你与家庭决裂是你的主张,你为了自己的前途而背叛自己的家庭,反而责怪其我们来了,路不修了,企业不办了,走”支书拉起同行的人站起来拂袖而去,袁德生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听我解释”那支书头也没回的走了。

还有一次,当年上小学时摘他帽子的同学,已经年过半百,如今儿子大学毕业了,想让袁德生通融一下找个好工作,这一天,那同学带着儿子和一些土特产来到袁德生家里,在吃饭的时候,同学提出给儿子找工作的事,袁德生也点头答应了,在喝酒的时候,袁德生从里间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年那顶帽子,拿出来半开玩笑的说:“老兄,现在你再嗅一嗅这顶当年的帽子还有富农味吗?”那同学脸一红笑道:“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和你开个玩笑,你别介意,几十年的事了,你还想着”那同学的儿子不知咋回事,便问其故,袁德生从头到底讲了一遍,那同学的儿子问父亲:“父亲,既然有这等事,人家还念念不忘,你咋还有脸找人家?”父亲说:“这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吗?”那儿子站起来对袁德生说:“叔叔,对不起,我不知道还有这个前嫌,要知道我不会来的”说罢要他父亲走,他父亲不想走,还想让袁德生帮点忙,儿子说:你认为人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吗?你把我看的太无用了”说着一把拉起父亲对袁德生说:“叔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这一来,又勾起了你当年的伤心事,我表示歉意”说罢拉起父亲走了,袁德生怎样解释也没有把客人留住。

不久,袁德生的父亲死了,袁德生回家奔丧,找村干部商量办丧事,可村干部一个也不在家,村里的壮劳力打工去了,连个埋父亲的人都没有,最后袁德生从邻居的口里打听出其中的缘故,终于找到了支书与村长,支书村长念多年的邻居的份上,帮他料理了丧事。

此后,将近五十岁的袁德生也快到了退休的年龄,重新感悟人生,多了一些对自己的反思,少了一些对别人的怨恨,多了一些对自己的反问,同时又多了一份对别人的宽容,他没等村干部找自己,主动为村里修了一条柏油路,为村里引进了一个外资企业,不几年,村里火红起来,袁德生也赢得了村里人的理解。

人啊,总不能把别人的过错铭记在心上,这样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种沉重的精神负担,忘记伤痛的过去,才有幸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