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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o;久到如果不是这个梦提醒了我,我都以为自己忘记了。那时候我二十岁‐‐&rdqo;
徐荷书咬着嘴唇笑出了声。
沈判捏了一下她的手:&ldqo;别笑,我在说严肃的事情。&rdqo;
&ldqo;我只是笑我那时候才六岁。&rdqo;
沈判笑道:&ldqo;那时候我若认识你,一定把你拐到我家来做童养媳。&rdqo;
&ldqo;接着说吧。&rdqo;
&ldqo;我二十岁,刚加入锦衣卫不久,每一回抓来要犯都要用刑,长官就命令我们在一旁观看。早就知道锦衣卫手段的残酷,我当时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想,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就算是酷刑,只当是看杀猪宰羊就成了。那次,用的是&lsqo;刷洗&rsqo;,施刑的人拿着一只满是锋利铁钉的刷子,先从那个犯人的手臂开始,一下下刷过去,瞬息不停,转眼间血肉横飞,那犯人嚎叫得令人胆颤心惊,很快就昏了过去,而这时他的手臂也只剩下了一根沾着血的白骨&hllp;&hllp;&rdqo;
&ldqo;别说了,别说了&hllp;&hllp;&rdqo;
&ldqo;施刑的人歇了一会,给我们讲刷洗时的要诀,然后又开始示范,这次是脚&hllp;&hllp;&rdqo;
&ldqo;别说了!&rdqo;徐荷书捂着自己的耳朵不行,便去捂他的嘴。她受不了。&ldqo;你们锦衣卫,简直不是人,是恶鬼&hllp;&hllp;&rdqo;
沈判拿起她的手,继续平静地说:&ldqo;那次之后,我一天没有吃饭,心情也很沮丧&hllp;&hllp;可是,观刑的机会太多了,两个多月之后,我们每个人就都习惯了,犯人叫得再厉害,场面再血腥可怖,我们也无动于衷。终于,有一天轮到我们这些新人动手了&hllp;&hllp;&rdqo;
徐荷书看着他。
&ldqo;我也对一个犯人用了酷刑,完后,那人就死了。我至今记得他临死时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怨毒,悲惨与疯狂,像是对我的一种诅咒&hllp;&hllp;&rdqo;沈判这么说着,对徐荷书淡淡地笑了一下,&ldqo;那并没有吓退我,照样的按例杀人、用刑,照样的好好吃饭睡觉。&rdqo;
徐荷书只觉得浑身发冷:&ldqo;休要口口声声&lsqo;犯人&rsqo;&lsqo;犯人&rsqo;,你们冤枉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你们闹得多少户人家整日提心吊胆、鸡犬不宁,你知不知道?就算是那些人真的犯了法,你们用惨无人道的方式对待,是对的吗?难道你们不是人?&rdqo;
沈判笑了:&ldqo;那几年,我确实不当自己是人,就当自己是朝廷的鹰犬。鹰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抓猎物啊&hllp;&hllp;&rdqo;
&ldqo;为朝廷做事,也分好事坏事,为社稷的安宁还是为皇权的霸道。你都没有想过吗?!&rdqo;
&ldqo;你能这样振振有词,原因就是你没有处在我的位置上。&rdqo;
徐荷书静了一下:&ldqo;沈判,你当初为什么要做锦衣卫?&rdqo;
沈判冷笑一声:&ldqo;这个不能告诉你。&rdqo;
&ldqo;是你心甘情愿的吗?&rdqo;
&ldqo;是心甘情愿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结果不都是现在这样吗?我若说是,你会骂我不是人,我若说不是,那我怎地那么没出息,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rdqo;
徐荷书道:&ldqo;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rdqo;
沈判于是在她耳边低声道:&ldqo;所以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我梦中那些充满断肢残体的情景,你可曾梦到过?梦中,我在血腥的牢狱里与你拼死欢爱,你可会知道那种感觉?&rdqo;
&ldqo;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害怕吗?&rdqo;徐荷书背过脸去,暗暗抚慰着自己震颤了的心。
&ldqo;不。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害怕,而是因为我害怕。&rdqo;他将自己的手与她的手相交,&ldqo;只有你能让你不害怕。那时候,我对淑蓉也很不好。我爱她,可是也虐待她,直到几年后她跟一个下人偷情被我撞到&hllp;&hllp;我遇见了你,你是那么美那么好,纯洁如一片璞玉,灿烂如春天的花,跟在你父亲身后,从人群里走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笑,你静,你听人说话,你有点烦躁,我都看到了&hllp;&hllp;当时,我并没有非要怎样,毕竟你是徐珏的女儿。我只想让你认识我,认真地看我一眼,与我说话。&rdqo;
他转过脸,看着她微微耸起的鼻尖和一双在夜色中幽暗神秘的眼睛,说道:&ldqo;现在,你与我同床共枕了&hllp;&hllp;&rdqo;
&ldqo;你要说这是宿命?&rdqo;
&ldqo;难道不是吗?&rdqo;
徐荷书静静地道:&ldqo;可我不喜欢像禽兽一样的人。&rdqo;
&ldqo;你真的觉得我像禽兽?&rdqo;沈判以手臂支撑着身体,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她的脸,&ldqo;我若真像禽兽,你焉能至今还是处子之身?&rdqo;他吻着她的鼻子,&ldqo;要知道,我有的是手段&hllp;&hllp;&rdqo;
&ldqo;我&hllp;&hllp;不是说这个&hllp;&hllp;&rdqo;
他吻着她的耳根。&ldqo;什么也不用说。我是个男人,在外面做的事是给别人做的,在家里我可以做任何事情让你快乐,这还不好么?&rdqo;
&ldqo;不好。&rdqo;徐荷书用手挡住了他的嘴。
他的手不知不觉探进了她衣襟里,却被她死命地抓住了。
&ldqo;怎么,你今天只穿了这一件衣服?特意为我穿的?恭敬不如从命&hllp;&hllp;&rdqo;
&ldqo;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rdqo;她推出了他的手。
他点了一下头:&ldqo;嗯,爱妻今日对我确实是芳恩浩荡,进步很大啊。莫非因为我腿断了?&rdqo;
徐荷书不语,忽然不喜欢他用这种戏谑的语气。
&ldqo;我要睡了,你别说话了,也莫要打扰我。&rdqo;
&ldqo;先别睡。&rdqo;沈判笑道,&ldqo;你只说我的不好,我杀了几十个鞑子,你都没有夸奖我。鞑子骚扰边境,掳掠我大明的财物和女人,我没有冤杀他们吧?&rdqo;
徐荷书坐起身来,笑得很开心:&ldqo;好,壮士,了不起,好样的。说了这么多话,你渴不渴,炉子上有水壶,我给你倒水去。&rdqo;
&ldqo;渴。&rdqo;沈判摸摸喉咙,&ldqo;不过,我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你要喂我,用嘴喂我。&rdqo;
徐荷书拍拍他的头,叹道:&ldqo;我就欣赏你爱讲笑话这一点。&rdqo;
沈判低声咕哝了一句。
徐荷书耳朵尖,回头叱道:&ldqo;你说什么?&rdqo;
&ldqo;啊,没说什么啊&hllp;&hllp;&rdqo;
&ldqo;你骂我,我听见了!&rdqo;徐荷书跺了一下脚。
沈判笑笑:&ldqo;那,那不是骂你&hllp;&hllp;&rdqo;
&ldqo;你竟然骂我,哼&hllp;&hllp;看我还照顾你不。&rdqo;
&ldqo;小荷小荷,别生气,我说的什么你没听清,那不是骂你,那是爱你。&rdqo;
&ldqo;胡说八道!&rdqo;徐荷书气呼呼的,却还是去倒水,碗里竟还是满满的,她捧着这碗走向门口,打算把水泼在门外。打开门,眼睛却感到头顶的天空是亮的,仿佛是熊熊火光照亮的。
她觉得奇怪,便跑出去向房顶后面的天空望去。
是前院左厢发出的亮光。她绕过房子,向前院跑去,眼前的一幕顿时令她惊呆了:厨房着了火!厨房与柴房相连,而谢未就在柴房里睡着!
她发足奔过去,叫道:&ldqo;谢未!谢未!&rdqo;
两间房子很小,火却大得很,势头冲天,纷纷扬扬的雪丝毫不能起到灭火的作用。大火里不时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霎时间门板倒下,里面一如火洞般。
&ldqo;谢未!&rdqo;她惊慌失措地大声叫,却没有一点回应。
她冲了进去。
有风,风助火势。浓烈的烟气和猖獗的火舌将她扑得只好退了出去,她随手抓起地上的雪抹抹被烟熏了的眼睛,再跳进去&hllp;&hllp;
脚还未落地,人就被抓了出去。她重重地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是谢未。
徐荷书一愣,声音都颤抖了:&ldqo;你不在里面&hllp;&hllp;你没事?!&rdqo;
&ldqo;我没事。&rdqo;谢未将她放开,牵着她的手向后院跑去,&ldqo;快去看看沈判!&rdqo;
徐荷书不解:&ldqo;为什么不救火?&rdqo;
&ldqo;来不及了。&rdqo;
回到后院的房间,推开半掩的门一看,尹海真不见了,沈判也不见了。
&ldqo;这,是怎么回事?&rdqo;
谢未懊丧地道:&ldqo;中计了。快追吧!&rdqo;
‐‐这晚,月光寺一如往昔的平静,甚至比往昔更宁谧些,因为雪。谢未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盗贼一般不会选择雪天行事,但此时的小庙里却有一个人轻手轻脚从房里来到院中。是黄老爷的仆人来来。来来来干什么?
脚步声被风雪掩盖,他得以在清白的雪地里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放火。
点着了火,来来便到一边躲着观察。果然,一个人很快从着了火的厨房跃了出来。见没有烧死他,来来按计划便跑。
谢未自然察觉到了他的踪影,立刻便追。来来有双快腿,人称&ldqo;风里来&rdqo;。他就在这风雪里撒开了腿奔走,谢未兴奋了。追贼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这贼最好能跑快一点,让他追个痛快!看这样子,要追上他,估计需要半个时辰。非常好。
然而,很快谢未便觉出了不对劲。这样悠然逃跑仿佛在吊他胃口的贼,他很少遇到,纵然是配合同伙作案,也断不至于如此从容。他忽然想起这贼绝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很有可能是今日留宿在小庙的两个香客之一!
他霎时停住了脚步,开始回奔。
查看过前院的几个房间,发现果然有一间已经空了。
厨房火势正旺,被烧得开始坍塌。他及时携出了徐荷书&hllp;&hllp;
看来,那两个香客是冲沈判来的。谢未这才呼喊起来:&ldqo;和尚,起来救火了!&rdqo;
他在发现起火时没有喊人,就是怕喊起了那几个和尚,会遭贼的同伙惊急之下痛下杀手。小庙一向太平,水火不惹,安然、怡然两个和尚恍惚间听到&ldqo;救火&rdqo;的呼喊声,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翻个身继续安然怡然地打呼噜。释然小和尚反倒是不释然,爬起身披了衣服趿拉着鞋,往外看去,红彤彤的一片,险些没软倒。
&ldqo;师兄!厨房走水了!快醒醒!&rdqo;
安然含含糊糊地道:&ldqo;走就走了,你管他作甚。&rdqo;
&ldqo;大火烧屁股了!&rdqo;释然用力拍着两位师兄。
&ldqo;师弟,出家人,戒嗔&hllp;&hllp;&rdqo;怡然梦中不忘说教。
释然气得直跺脚,只好自个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