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的回来,无疑对大狗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日夜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如果再停二十来天时间,他就会成为会明姑娘的丈夫,可这个小六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大狗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来。而小六听说小七带小翠去了四川心里也毫不难受,他是来接小翠的,她怎么可以跟了小七去四川呢?
晚上,小六和师傅一块住在小七的屋子里,心里像倒了五味罐一样,来回翻腾,他和小翠的事只有小七知道,是不是小翠让小七带了她出去找自己了?可他在信上没落地址,他们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是真的去了四川?思来想去无法确定到底是如何?直到后半夜方才入睡。
其实小七走时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秀秀,让秀秀万一听说六哥回来了,就给他说明情况。要他在家里等着,他和小翠找不到他就会回来的,可他此刻回来秀秀根本不知道,所以不可能把这些告诉他,小六这才心里如塞了一团乱麻似的,难以理清。
第二天早上,小六起来,帮师傅打了洗脸水,两人洗罢脸准备听饭,师傅忽然看见了从厨房里走过来的哑巴女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哑巴女人看见师傅也慌忙躲进屋里。师傅追到屋门口,见屋门已关,这才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久,他才回过神来,问小六:
“她是谁?”
“昨晚听我妈说是我五哥刚娶的媳妇,怎么了?”
师傅愣愣地站着,并不回答小六的问话,好久,才忽然回屋,拿了自己的小挎包,向外面走去。小六在后面追着,喊着:
“大哥!师傅!你上哪儿去?吃了饭嘛?!”
那人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
这一切一家人全看在眼里,只是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回头问那女人,她只是呜哩呜啦地哭,谁也不知她说的是啥?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测,最后一致认为,那男人如果不是哑巴的亲戚,就是她原来的丈夫。因此,应该先把哑巴藏起来,等弄清情况后再说。于是一家人来不及吃饭,便让哑巴先到隔壁栓柱家。常妮向栓柱娘说了情况,要她好生看好哑巴,别让她跑了。
哑巴这时抱了自己的小孩子,坐在椅子上,只管流泪,栓柱娘不住地劝说开导。
这边儿一家人开始对小六进行“审讯”,尤以大狗的声音最高,最为严励。
五狗此刻气得光想挥拳将小六揍一顿。二狗、三狗、四狗此刻倒还平静,似乎还有点兴灾乐祸的样子。
“六狗,你说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父亲又一次严励地问。
“我说过了,在南山那边认识的,一块儿缚条帚的”。
“你知不知道他的底细?家住哪里?除了缚条帚还干啥?”大狗问。
“他说过他家离这儿好几百里,我也不知到底是哪里?我们在一起几个月了,除了缚条帚没干别的事!”
“哪你都把他领到咱家?”五狗一下子跳到小六面前,准备动手揍他,被父亲止住了。
“他没说过是找什么人怎么的?”父亲又问。
“他没有说过。”六狗说着忽然想起,他们两个每到一个地方缚条帚,师傅总是往几天,村里村外的情况熟习了,就要走。住得最长的地方是南山镇南边山脚下的石料场,因为看石头的老汉对他们俩不错,所以小六想就在那里长住下去,并想到时候把小翠接去,谁知师傅又要离开,小六说也想回家看看。师傅说可以,两人这就又一边缚条帚,一边顺着这个方向走来。莫非师傅真是这女人的丈夫?他慌慌张张拿起小挎包就走,会上哪里?缚条帚的工具还在自己家里,莫非……小六不敢再往下想,一家人盘问来盘问去,也不知个底细。
半晌儿的时候,府里镇派出所的两个人和那个缚条帚的人还有大队支书巫全林四个人一起来到了巫全贵的家里。一个派出所的人问巫全贵:
“你叫什么名字?”
“巫全贵”。
“成分?”
巫全贵顿了一下才小声回答:“地主”。
问的人抬眼看了巫全贵一眼,巫全贵此刻也正好翻眼看这个问他话的人,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巫全贵马上低了头,这时巫全林踱过来说:
“巫全贵,这是公社派出所的刘所长和马干警,问你什么,你要老实回答”。
巫全贵连声答应:“是”。
全家人处在异常紧张的气氛之中。
“刚才这个人在你们家见到的那个女人呢?”
刘所长又问,一家人屏住呼吸,谁也不吭,停了一会儿,刘所长又说:
“噢,对,她是哑巴,那个哑巴女人呢?”
没有人吭声。
这时巫全林吼道:
“问你呢!巫全贵!人呢?”说着又给巫全贵递个眼色。
“噢,她——她——她串亲戚去了?”巫全贵吞吞吐吐地说。
“刚才我还见她进了这个屋子。”缚条帚的师傅指着五狗的屋子。马干警示意他不要说话。
说话间外面已经挤来好多人,巫全贵家的院子里里外外站得满满的,不亚于这女人刚来时的情景。
刘所长又指着缚条帚的人说:
“他叫刘得庆,是伏山县三里镇公社的农民,那个哑巴叫张二妞,是他的老婆,一年多前,张二妞被人拐走,刘得庆就出来找她,已经找了一年多时间了,噢,这是他的证明。”说着刘所长把那张证明从他带的一个小公文夹里拿出来,
巫全贵惊呆在那里,没敢伸手去接,小六把那证明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
证明
此有我公社林树刘大队社员刘得庆(贫农)前去寻找妻子张二妞(哑巴,带一二岁小孩),望各地革委会予以协助。
伏山县三里镇公社革委会(盖章)××年×月×日
稿纸的上面印着红字:“三里镇公社革命委员会稿纸。”小六看罢,抬头看看师傅,说:
“师傅,你咋没跟我说过?”
“兄弟,这事我咋能到处张扬?”小六忽然想起自己回来接小翠的事,不也没给师傅提过?便不再吭声。
“巫全贵,把人叫出来吧!”刘所长心平气和地说到。
“不,不,她是我的老婆,我们结了婚,全村人都知道的,不信,你问问乡亲们”。这时五狗疯一般地冲了过来,嘴里不住地说着:“她是我的老婆,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兄弟,你们把人带出来,让我看看,要是我认错人了,我马上就走,决不在这里胡缠。”刘得庆说着,不由地流出泪来:“我走街串巷,找她们母子俩,已经一年多了,为这事,我把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留在了家里,他奶奶想孙子都想疯了,我出来时娘骂我说:连个老婆都看不住,你要不把我孙子找回来,就别想回来……”说得在场的好多妇女鼻子都酸酸的。
巫全林看刘所长也放稳了态度,就悄悄走过去小声说:
“三哥,把人叫出来吧,不叫怕是不行”。
巫全贵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便示意常妮去隔壁把人叫来。常妮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扑嗵一声跪在刘得庆面前,声泪俱下地说:
“他大哥,你行行好吧!别把她带走,你不知俺娶个媳妇有多难”。
刘得庆见常妮给自己跪下,知道是小六的母亲便也慌忙跪下,哭着说:
“婶子,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你不知俺娘想孙子想成了啥样子?你把她叫出来让俺见一面”。
五狗见母亲跪下便也慌忙跪在刘得庆面前哭着说到:
“大哥,千万别把她带走了啊”。
这时,刘所长又催道:
“都别再哭了,先把人叫出来吧!”
常妮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一步一挪地来到隔壁,停了好一会儿,栓柱娘抚着哑巴,常妮抱着小孩,三个人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
看到哑巴走进了大门,刘得庆忽地从地上爬起来,猛然一愣,忽然撕裂心肺地叫道:
“孩子他娘,你让我找得好苦呀!”说着便扑了过去。哑巴也忽地扑了过去,呜呜啦地叫着、哭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所有的人都愣站在那里。常妮、栓柱娘和在场的好多人都流下了眼泪。
两个人恸哭了好一会儿,刘得庆忽然看见常妮怀里的孩子,猛然过来,将孩子抢在怀里,嘴里叫着:
“孩子,我的小根儿,奶奶想死你了!”说着照孩子脸上亲着,三个人又抱在一起恸哭不已。
好久,刘所长说道:
“好子好了,刘得庆,你可以将你的孩子老婆领走了”。
听到这句话,五狗猛然跑过来:
“刘所长,你不能让他把人领走,她是我的老婆呀?”
刘所长一看,伸开双手摆出无可奈何的架子说:
“你的老婆?咋和他哭的雨儿巴啼的?我说你就别再闹了?!”
五狗此刻,只有眼巴巴地看着那女人在别人的怀里痛哭流啼。
三个人哭够了,站起身来,准备向外面走去,常妮忽然叫道:
“闺女!你就这么走了,不要娘了?”
哑巴忽然扭过头来,扑到常妮怀里哭着,呜啦着,好一阵才又离开,走到刘得庆的身边。
看着这个即将离去的媳妇,常妮再一次地叫道:
“闺女,你等一下,说着,他跑到五狗屋里,打开箱子,把她和五狗结婚时为她买的衣服抱了一包袱拿了出来,说着:
“他大哥,这是她与俺五狗结婚时俺给她买得东西,你带上,好好跟她过日子,俺也放心了”。刘得庆一看,忽然跪下说:
“婶子,我把人领走,你就够伤心了,你让俺咋忍心带这些东西?”
“他大哥,你就拿去吧!你要是不拿,放在家里,我看见这些东西会更伤心的”。
刘得庆无奈,将这个包袱挎在背上,三个人再次跪在地上向常妮叩别。这才起身出了大门。
小六眼巴巴地看着,不知如何是好,见师傅走出了大门才大声叫道:
“刘大哥!”
刘得庆闻听,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地跑了回来,在那个一直挎在身上的退了色的绿挎包里摸了好长时间,拿出一个报纸包来,将它一层一层地打开,拿出一叠钱来,说:
“婶子,这是俺一年来走街串巷缚条帚挣得四百多元钱,俺留够路费就妥了,这三百元钱,你留着就算孩子教敬你的,屋里缚条帚的工具不值几个钱,留给小六兄弟用吧!”
“不!他大哥,你还是留着吧,离家还有几百里路,路上还得花,到家了,来封信,婶子心里掂着呢!”
“婶子,你留下,你一定得留下!”说着,刘得庆扔下钱,回头拉着哑巴就急急地出了大门。一家人追到大门外,看着三个人急匆匆地走去。这时,五狗忽然分开人群,哭叫着跑了过去:
“你不能走哇,我的好媳妇,你不能走哇!”
看到五狗痛苦的样子,哑巴忽然回过头来,向这边跑来,刘得庆也猛然扭头叫到:
“孩子他娘,你干啥呀?”
哑巴猛然站住,深深地看着五狗,然后向五狗挥挥手,依依不舍地向刘得庆走去……
三个人就这样离开了巫庄村,急匆匆地向车站走去。
刚刚娶回几个月的媳妇被人领走了。巫全贵一家,一个个像撒了气的皮球,少气无力地回到了家里,谁也没有进屋,都站在院子里象举行葬礼一般。好长时间没有人吭声。忽然,五狗疯了一般向小六扑了过去,哭喊着,照小六身上使劲地打着:
“你个混蛋,丧门星,你赔我的媳妇!”
小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五狗一个劲地打骂。
巫全林送走派出所的两个干警又折了回来,一进门就吆喝道:
“五狗,干啥你!”
“哎呀呀!九叔,是这个丧门星领来人把我媳妇带走的呀!我以后可咋过呀?”说着便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起来,几十岁的人了像啥样子?他知道那是她男人?”巫全林吆喝着五狗走到巫全贵面前:
“三哥,这事,我看也别那么伤心了”。
“这都是命啊!命啊!”巫全贵一直沉默着,此刻不由地流出了泪来。
此时的小六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怒视,特别是大狗,仿佛要把他撕碎吃下一般。他不敢在这目光中站里很久,便悄悄地走进屋里。忽然看见师傅留下的缚条帚工具,一幅脚镫,一个腰带,还有一把牛筋绳子。他不由地将这些东西摔在地上,竟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昨天晚上,他们回来时全家人都已吃过饭,母亲赶忙为他们两人擀了一锅白面条。吃了饭,小六安顿师付睡下,就到堂屋里跟父母亲拉话。母亲告诉他,老五娶了一个哑巴,还带了一个小孩。小七和小翠一块儿七、八天前去了四川,说是到那里给小七找个媳妇。小六听着,心里不由地一阵思绪:小七、小翠到底上哪儿去了?这时五狗本已睡下,又穿了起来,向小六介绍他的新嫂子,口气中不无夸耀的神情。小六为五哥高兴,为自己见不到小翠难过,谁知事隔一夜竟会出现这种情况:昨晚五狗曾为之夸耀的哑巴媳妇今早却被自己带回来的人领走了;小翠本来等待着自己回来把她带到一个自由天地,如今竟不知去了哪里?他伏在床上痛哭着,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劝劝他,他越发感到伤心。看来自己已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了,他再一次想到离开这个家。他止住哭泣,把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然后拿起那个缚条帚用的脚镫,看了看,心里想:师傅用他找到了老婆,但愿我能用它找着我的小翠。想着便把它装进那个破提兜里走出屋门,向大门外走去。
常妮一看小六拿着提包出门,不知道是干什么,就叫道:
“小六,你上哪儿去?”
大狗则叫道:
“娘!别管他,让他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小六回过头看了看众人,看了看娘,平静地说:
“娘,您保重,我到镇上一趟”,说着便走了出来。只有常妮赶到门外在后边叫道:
“小六,快点回来”。
小六来到村北地,看了看自己熟习的一切,向着镇子的方向走去。
小六大约走有一、二里地,忽然后面传来一个女孩急促的叫声:
“小六哥,你等等,你上哪儿去呀?”
小六回过头来,只见秀秀跑得满头大汗地从后边追来。他停下了脚步,等秀秀走到跟前。
“是秀秀,你干啥?”
“小六哥,你这是往哪儿去?”
“不知道!”
“小七带小翠嫂子找你去了!”
“他们不是去四川了!”小六脑子忽然一热。
“不是去四川,是找你去了,你一走这么长时间,小翠嫂子想你都想疯了,非要小七带她去找你,她就给婶子说是去四川给小七找对象,这才和小七一块去找你了”。
小六一听不由地一阵激动:
“他们上哪儿找我了?”
“你来信又没写地址,小翠嫂让小七看了看信封上面的邮戳,写的是南山镇,他们大概就上那儿找你了”。
“原来是这样!”小六小声说着,忽然回头对秀秀说:
“正好,我去找她们!”
“六哥,小七说,他们如果找不到你,很快就会回来,小七叫你回来了别出去,在家等着”。
“他们不会回来了。”小六说着便朝着汽车站的方向飞快地走去。秀秀在后面追赶着:
“小六哥,你不要去,你等等我”。
一连几天,五狗都一直闹着要小六赔他的媳妇,那意思无疑是想这次换亲应该归他。可是几天来一直没有小六的影子,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五狗又在嘟噜着要小六赔他媳妇,常妮忽然生气地冲五狗说:
“赔赔赔!人现在都不知在哪儿?你还嘟噜着叫他赔。你去把他找回来,叫他赔你个媳妇”。
五狗吓的不再吭声,常妮若有所思地放下饭碗:
“他出去这几个月,也不知在外面咋样儿?回来还不到一天,又出了这事,他要是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地可咋办?你们也不出去找找?”常妮说着,不由地就想流泪。
一家人听常妮一说,沉默良久也没人吭声,最后巫全贵看看老伴说:
“他一个大男人,不会丢的”。
“我就是怕他想不开。”常妮擦着泪。
“有啥想不开的?他出去这么长时间也不捎个信,回到家里就找个事儿,你让我们去哪儿里找他?”大狗说道。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要是知道这事,会让那男人来咱家?”常妮还在试泪。
“都怨俺爹,待客那天,本来是吃桌(酒席)的,俺爹非让把菜烩到一块儿,这不成了杂烩菜了?!”五狗忽然瞒怨起父亲来,巫全贵一听,立即恼怒道:
“你少给我废话你?你找的事还少?”说着把手中的饭碗一下子摔到地上,屋里人全都吓了一跳,五狗更是吓的躲到一边儿不敢吭声。
一家人沉闷了好长时间,巫全贵冲着妻子说:
“他也快三十岁的人了,又在外面闯荡了这么长时间,不会出啥事的”。
“我见他背了个包,还把缚条帚工具装在了里面,想必又去缚条帚了”五狗接道。巫全贵朝五狗看了一眼,就拿出烟袋,装上了袋烟,吸了起来。
一家人又沉闷了一会儿。五狗便放下饭碗想悄悄地溜出去,二狗好像也有出去的意思。巫全贵磕了磕烟袋锅儿说:
“回来,今晚当着你们几个都在,把有些事说说。”说到这里,巫全贵停了一下又装上一袋烟:
“五狗的事,今后就别瞎嚷了,谁都不怪,怪你命不好”。五狗听着,向上翻了一下眼睛。
“小六又出去了,叫他再在外面溜达一段儿,你现在上哪找他?”巫全贵又停了一下:
“关于跟李老铁家换亲的事,该咋办咋办,我给老铁说过了,老铁也同意,这门亲事给恁大哥办,这件事我作主就这样定”。
巫全贵说着,满屋的人都静静听着,这对其他人来说也许无关紧要,但对大狗来说,无疑是个特大喜讯,他脑子轰得一下就热了起来,随即便激动的心跳加快,然而他心里在激动的同时还存有一丝的顾虑;就说:
“要是小六过两天回来咋办?”大狗的话说出口,便等待着父亲的回答,全屋的人也似乎都不在意这句话,只有二狗用眼睛翻了老大两眼。
“这事已经定了,回来也不行,我跟老铁都说好了”。巫全贵似乎是不经意地加了这一句,大狗心里的石头马上落了地。
常妮本想问李老铁家的两个孩怎样定的?可她只是想了想没有说出口,还是等孩子们都走了再给老伴说吧。
这一夜,巫大狗一夜也不曾入睡,直到天快亮时他才合上双眼,但很快就有一个漂亮的姑娘钻进自己的被窝儿里,他想这就是李老铁的女儿会明,于是便将她紧紧地裹在怀里……
二狗照例地要去找三嫂子,并趁夜晚给三嫂子挑水、扫地,甚至背着小麦到镇子上磨面,他自然要在那里过一段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
四狗仍然不时地跟丽丽约会,只是要等丽丽的通知,看医务室夜里的灯光,于是他每天晚上照例地要往村北地转一趟。
三狗一到晚上就死猪一样地睡去,做着与母亲幽会的梦。
五狗自从被人带走了“夫人”,便一下子萎了头,象刚刚被阉割了的宦官似的没法见人,一到晚上便躲进那个曾经是新房的屋子里摆弄亲爱的娘子留下的“遗物”,有时还要挤出几滴泪来。
只有巫全贵和常妮夫妇依然日日夜夜不知疲倦地为这个家,为这些孩子们操劳。熬白了头发,熬多了皱纹,熬老了身心。
离大狗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切东西都已准备就绪。巫全贵本想缝纫机、自行车是要用五狗结婚时买的,可五狗死活不同意,说是老婆被人拐走了,还来占他的东西。巫全贵两口无奈,也就由他去吧。反正家里有钱,又托全林的兄弟全升在县城买了两件,自然仍是高价的。由于还有天数,就又让全升托人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准备到时送给会明。
巫全贵又和李老铁见了两面,具体商量了换亲的事宜。决定按照新事新办的原则,把日子订在元旦节这一天。并且在元旦节前五天双方商定男女见上一面,地点在镇上李老铁的一家亲戚家里。双方见了面以后,就在镇上的供销社里买些衣服和日常用品。
李老铁在农村算是一个比较精明的人,但在处理一些具体问题上总是优柔寡断。就拿换亲这件事来说,他刚开始说要先给老大铁蛋办,但后来又看二蛋也二十八、九了,怕以后找不下对像落埋怨,况且二蛋的个性是比较急的人,在村里像头绵羊,胆小怕事,但在家里却是说干啥就干啥,动不动就大闹一场,完全是一个“晚清政府”的形象。老铁最怕他闹起事来不论理,所以又想让他们抓阄,反来倒去,弄得两兄弟呼哩呼啦吵了好几架,一次还几乎打了起来。最后在二蛋的强烈要求下,李老铁征得妻子的同意,还是决定抓阄来解决二人的争端。谁知二蛋捏起一个一看不是,就慌忙去抢铁蛋手里的阄,结果抢走了一个“妇”字,老大手里只剩下一个“媳”字。于是两个人又大吵起来,最后老铁气得发脾气说:“不办了,谁也不娶了,争去吧!”说着便气咻咻地出了家门。
没有别的办法,李老铁就去找本家的弟弟李黑子,就是上次来报告消息说有个女人要去带回来的人。等老铁带着自家兄弟走进家门,铁蛋和二蛋已不再吵了,并且异口同声地说,愿意让铁蛋先娶。老铁和黑子一再问二蛋:“不再反悔,同意大哥先娶?”二蛋说同意,决不再闹。两个人虽然感到纳闷,但也觉得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最后算是定了下来,才算通知了巫全贵。
原来李老铁发着脾气出去后,铁蛋怕父亲真的退了这件事,就和二蛋商量,媳妇是铁蛋的,但他答应有二蛋的一份,他可以隔几天把媳妇让给二蛋“用”一下。二蛋这才满口应承下来,不再和铁蛋争执。当然这件事算是兄弟俩的“君子协定”,不得透给外人,包括他们的父母。这一荒唐的协定便决定了巫小霞这个天真少女的悲残命运。
李老铁的女儿李会明从父母亲谈起换亲到现在,对父亲和两兄长的吵闹一直视而不见,一言不发,直到说要与对方见面,她才说出两个字:“不去”。这可急坏了李老铁一家,慌忙叫来本家宗亲开导劝说,整整一个晚上讲尽了各种人生道理、古往今来远近的事例,会明才算流着泪点了一下头。
巫全贵的女儿巫小霞刚刚从本村的初中毕业。由于毕业前的复习考试,她对家里的事情也不闻不问,再加上五狗媳妇被人领走,她怕说了不恰当的话伤了父母的心。巫全贵两口一直认为她们那天晚上谈论此事时小霞听去了,所以才跑出来哭泣。为了不引起女儿的再次伤心,他们也一直没有向小霞提起,认为小霞一直不吭声,已经对这事默认了。其实天真的女儿对此一无所知。
明天是两家商定见面的日子,常妮想该给女儿说一下了,等吃罢晚饭,孩子们逐渐离去的时候,常妮不由地把小霞拉进怀里哭了起来。小霞不明白母亲为啥要哭,就问:
“妈!你哭啥?”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明天是你见面的日子,妈还没给你说呢”。
“谁见面的日子?见什么面?”小霞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不解地问。
见小霞吃惊的样子,常妮忙问:“怎么,你不早就知道了,咱和你老铁叔家的铁蛋会明换亲?明天两家见面”。
“什么换亲?谁换亲?”小霞好像明白了一点儿。
“你呀!孩子,除了你还有谁?你和你大哥跟你老铁叔家的铁蛋和会明”。常妮进一步解释说,两眼痴痴地看着女儿。
小霞惊呆了,她一把把母亲推开,眼睛发直,一副惊呆的样子:
“不!不!我才十六岁,你们不能把我卖了”,小霞说着,慌恐地向后退着,最后简直有点声嘶力竭了。
“孩子,不是妈狠心瞒着你,妈以为你都知道了,妈怕你伤心,一直没有当面给你说。可是明天去见面……”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小霞说着,猛地扑进母亲的怀里,痛哭起来。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声震颤了乡村的夜晚。
巫全贵悄悄从外面走进来,霜打似地坐下来抽烟,大狗也从屋里出来,站在堂屋的门口不敢向里跨进。
两个人哭了好一会儿,巫小霞忽然走到父亲面前,双手拍打着父亲的肩膀,痛哭失声地说:
“爹!你就这么忍心把女儿卖了吗?女儿今年才16岁呀!爹!”小霞哭诉着。巫全贵停住了抽烟,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好久好久,他一转身子从凳子上起来,趁势跪在地上:
“霞儿,你从小就是爹的心肝宝贝,爹最疼你,指望老了享你的福,爹不忍心哪!可你叫爹咋办?一家七个大男人,没有娶一个媳妇。咱是地主,没人肯嫁咱家,前些时你也知道,你五哥好不容易娶了个哑巴,又被人领走了,你叫爹咋办哪?爹对不起你,爹没有办法,你要是有气就狠狠地打爹几下吧,爹不怪你”。
看着父亲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了,巫小霞胆怯地后退几步。在她眼里,父亲是巨大的靠山,尽管经常被批判,可父亲总不放在心上,他从来都是那样地坚强有力。从小父亲就疼她,记得小时候去看戏,七哥总是闹着要去,父亲就是不带他,总是带上自己。看戏的时候,她就坐在父亲的脖子上,父亲有力的肩膀支撑起她整个童年的生命。如今,这靠山倒塌了,他为几个哥哥的婚事愁白了头发,人也日渐衰老下来,五十多岁的年龄,倒像六十多岁的人样,他不忍心父亲这样。她向后退缩着,忽然看到大哥同父亲一个姿式跪在堂屋的门外,她骤然筑起的防线倒塌了。便忽地软下身子跪在父亲面前,无力地哭道:
“爹,女儿的命咋恁苦呀!”
这一家老少凄唳的哭声,飘散在漆黑的夜空,汇入寒冷的风里,似一曲古老的挽歌震颤着迷茫的人们;鬼眨眼似的星星,似乎在嘲弄这世间所发生的一切,人啊!人!世道啊!世道!
第二天,常妮和栓柱娘一起,带着大狗和小霞到镇上去和李铁蛋与会明见面。一行人吃了早饭,带了钱,还有大狗兜里装的那块新买的上海牌手表,想在见面时送给会明。
本来打算由大狗和小霞各骑一辆自行车,带上两个长辈,可小霞说啥也不骑,只得由大狗推了一辆自行车,三个人步行着,上午九点多钟,到了镇上老铁的亲戚家,老铁已在那里等候了。
一行人在老铁的带领下走进家门,铁蛋、铁蛋娘和会明三个人已经在那里。
会明是个十分秀气的姑娘,身穿一件枣红条绒上衣和一个草绿军裤,脖子里系着一条刚刚时兴的红纱巾,一看就有几分动人。见到会明大狗的心就激动的无法控制,身子简直要哆嗦起来。
铁蛋和大狗的心情是一样的,他看到一脸灵气的小霞也不由地一阵激动,心想这样的姑娘给了二蛋一份真让人可惜。
两个姑娘心情也是相通的,等众人一一介绍相识之后,会明看着垂头不语几要流泪的小霞忽然过去搂住她说道:
“好妹子,我们的命咋都这么苦呀?”说着两个姑娘竟抱头哭了起来。
这时,两家的人分别言不由衷地劝着:
“哭什么?喜事,该高兴才是!”说着是喜事,常妮竟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看得出铁蛋娘心里也十分难受。
好一阵难堪的开场白之后,老铁的亲戚才过来催道:
“双方有什么意见,都说一下,未了,让孩子们到街上转转,买些东西”。
有什么可说呢?两个姑娘在抱头哭泣,两家老人尴尬地站在一起没话找话,两个将要得到媳妇的男人都在极力掩饰心里的激动。一切原本是两家老人商量好的程序。接着便是各自领了人上街买东西。
当铁蛋娘拉了小霞的手同铁蛋一起往街上走去的时候,这个刚出校门未脱童心的孩子猛然颤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母亲,未擦干的泪珠还挂在腮边,直到母亲说:“去吧!小霞,一会儿就回来,娘在这等你,小霞才羔羊似地走了出去。
等小霞一行走后,大狗便试试摸摸地来到会明跟前,红着脸说:
“咱也去街上转转,买些东西?”
会明连看大狗一眼也未看,就说:
“我不去!”
常妮走了过来说:
“闺女,别害羞,去街上转转,买点东西,啊!”
会明抬眼看了常妮一下,放缓口气说:
“我什么也不要”。
“那哪儿成呢?结婚是大事,不添置些东西咋行哩?”
看着常妮一幅肯求的样子,会明又轻声地说:
“我真的什么也不要!”
这时常妮示意大狗把那块手表拿出来。这在当时可算是非常贵重的礼物,不亚于现在的钻石项链。
大狗怯懦地从衣兜里掏出那块用新手帕抱着的手表,他自出了家门手就一直搦着那块手表,搦的手里直出汗,等掏出来时,手帕已经全湿了。
“哪,哪,会明,我给你买了块手表,上海牌的,你带上”。
会明像没听见似的,看也不看。大狗看着会明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试着想帮她戴上,谁知大狗还未碰到会明的手她就甩了一下:
“不要就是不要”。大狗措手不及,手表“叭”地掉在了地上,幸好表蒙子还没有摔破。大狗赶忙把手表从地上拾起来,擦擦上面的灰尘,看看会明,又看看母亲,一幅茫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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