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梓谦听说李别羽要去看自己的父亲，急忙在前面领路，两人的房间其实并不远，也就隔着一道回廊而已。几步便到，推开了门，李别羽就见到房间内的床上，张铁山正躺着，皱着眉头和坐在床边的张晴雨说话。一见李别羽进来，张铁山急忙要坐起身来，张晴雨怕父亲牵动了伤势，也赶忙扶着父亲。

“张老伯不要起身。有伤在身躺着就是，除非你把别羽当外人了。”李别羽笑着说道，一句话就让张铁山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张铁山躺回了床上，喘息着说道：“哪能呢？小哥儿可是救了我两次了，还救了晴雨，甚至是整个张家。这等恩情，要给小哥儿立个长生牌位都不为过。”

“别，别，别。”李别羽急道：“老伯还是饶了我吧，说实话，我最头疼这些繁文缛节了。不让老伯多礼，其实是我自己想偷懒，老伯可要成全我。”李别羽当然是为了张铁山着想，不过这话说得讲究，就好像真是自己怕麻烦，做出了一副头大如斗的表情。

这话说得室内的人不禁莞尔，张铁山也是精明的人，从善如流呵呵笑出了声，说道：“得了，小哥儿的心思我知道了。小老儿也偷懒躺着和你说话好了。”

张晴雨见李别羽走到了床边，咬了咬红艳的嘴唇，站起身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了李别羽的身后，又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床边。李别羽轻声道谢，韩蝶儿却是冷着眼看了张晴雨一眼，心道要不是自己要扶着别羽哥，怎么会用你来献殷勤，哼，现在来讨好了，早干什么去了。张晴雨眼角瞥到韩蝶儿的表亲，嘴角微微勾起，却不与韩蝶儿对视，把韩蝶儿气得不轻。

李别羽没有发现两女之间的小动作，一坐下，便直奔主题说道：“张老伯想必也知道了张松泰已经逃逸，此贼扬言还会前来，以我看来这是肯定的事情了，不知道老伯可有好的办法？”

这话让张铁山皱起了眉头，他和李别羽都明白，张松泰此次前来，是他们算计张松泰，等于张松泰在明他们在暗，可结果依然是如此不尽人意。而等张松泰卷土重来，那时立场正好反了过来，变成他们在明，张松泰在暗了。张松泰什么时候来，以什么方式来，这都是个问题。

“说实话，老夫根本就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张松泰若要偷袭，我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张铁山沉吟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绝然的表情，继续说道：“我打算让张家所有的生意立刻关闭，遣散所有家人。”

“不可！”张晴雨和张梓谦听了这话，同时惊呼了起来。

张铁山要关闭所有生意，遣散所有家人，这话无疑是要让张家解散。张晴雨和张梓谦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张梓谦瞪着血红的眼睛叫道：“爹，我们张家不能就这么认输！”

“就是！”张晴雨也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道：“我们张家没有孬种，就算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会惧怕那个恶贼！”

“你们这是说我就是孬种了？”张铁山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引来儿子女儿的这么激烈的反对。

“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晴雨急忙说道：“只是如果我们这么认命了，那以后我们还如何在牧隐城立足？甚至以后我们该如何去面对挑战，难道遇到困难，我们就偃旗息鼓灰溜溜地逃避么？”

她这话，让旁边的张梓谦不停的点头：“爹，你平时也教导我们，要我们不要畏惧艰辛，要迎难而上。为何这次却要说这丧气话，做这样的决定？爹你放心，我们张家绝对没有贪生怕死的人！”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言语间心情激动，挥舞着手臂仿佛要让张铁山明白他们的决心。却没发现张铁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一声大吼，立刻震得张家兄妹停下了激动的慷慨陈词。讷讷地看向了发出大吼的人。这人不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张铁山，因为张铁山此时也表情微带讶异地看着那人，这人正是李别羽！只见李别羽脸色阴沉，仿佛乌云笼罩在一起马上就能滴出水来。看着两人的眼神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子，闪亮地刺得两人微微缩了缩，下意识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李别羽这样子，不要说张家兄妹没见过，就是韩蝶儿也只是在李别羽听说韩小五四肢全失，并且失明的时候看到过一次，韩蝶儿明白他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蹭地站了起来，李别羽恶狠狠地看着张家兄妹说道：“你们只是知道拼命，可你们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你们能够承担的么？大话谁都会说！拼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多好，多慷慨，多悲壮，狗屁！”

李别羽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有着无限的怒气要发泄出来，他用手指着张梓谦，然后又指向张晴雨，激动地道：“你，还是你？你们做好了送掉性命的准备了，是么？不错，很好。那我问问你们，你们两人之间，谁做好了成为最后一个留下来的人？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于非命，看着他们至死闭不上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血把这院落的土地染红，然后死狗一般倒在走廊上，倒在角落里？”

“你？还是你？”看着无言的两人，李别羽瞪着眼睛继续喝骂道：“你们做好了作为最后一个人留下来的准备了么？拼到最后一个人？！你们做好侥幸活下来的准备了么？日夜被仇恨啃食着心灵，夜夜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睡，眼前总是有亲人的模样飘过，他们告诉你他们死得不甘心，他们想要报仇，他们想要手刃仇人！而你却做不到！你做好这样的准备了么？你想死么？你能死么？你的命在那样的时候，还是你自己的么？不是，我告诉你，不是！你活着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着他们活着，为了那些血，那些泪，那些闭不了眼的仇恨！”

李别羽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了下来，在他坚毅的下巴凝聚，然后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一声“啪”，摔碎成很多无法言喻的悲伤。

“相信我……”李别羽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哽咽着，低沉的声音，在这时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深沉：“相信我，那一点都不快乐。”

“别羽哥……”韩蝶儿只叫了一声，眼中的泪水就流了下来，她不知道在她眼中，有时会像小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玩笑的李别羽，原来更多的时候，都是悲伤而忧郁的，他只是善于隐藏，把所有悲伤，都自己扛了下来。留给朋友们的，只有快乐。

现在蹲在地上的李别羽，就像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留着眼泪哽咽着，倾泻着他的痛苦，他的悲伤。韩蝶儿蹲下身来，伸出手臂抱住了李别羽，这无声的动作仿佛给了李别羽太多的安慰，哽咽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化成了嚎啕大哭：“我想老爷，每次想到他咽气时的样子，我就睡不着觉，我想青鹤，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还是不好，我想李家所有的人，想他们的笑，想他们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每天我都觉得他们在骂我，骂我为什么不替他们报仇……”

一声声嘶号撕心裂肺，让韩蝶儿的眼泪也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滴浸湿了两人的衣服。床上的张铁山老泪纵横，伸出一只手抚着李别羽的头，喃喃道：“苦了你了，孩子，苦了你……”

张晴雨和张梓谦两人同样红了眼眶，这一刻他们才知道原来拼命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死容易，活下来才是更难的。李别羽这个和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痛和什么样的苦，才会让他哭得如此撕心裂肺？他们想象着张家如果变成李家的下场，而自己又成为李别羽这样的幸存者，那一片又一片的血红，和一具具倒伏的尸体，都将成为不能承受之重！拼命，并非那么简单！

“爹，对不起。”张晴雨愧疚地对张铁山道歉，原来自己的爹爹才是考虑最周全的。她也发现似乎自从遇上了李别羽，自己道歉的次数越来越多。

“爹，我错了。”张梓谦也说道。和李别羽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温室里的花朵，没经历过风雨反而自以为是。

张铁山没有出声，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抚在李别羽的肩头，轻轻按了按：“别羽，仇要报恨要雪。只是一切急不得，仇人太强大，你得给自己一些时间，成长到他们不能匹敌的高度。”这一次，张铁山没有称呼李别羽为小哥儿，而是喊了他的名字，亲昵而温暖，这一次张铁山把李别羽看成了自己的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