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荧光消失后，身上的伤并没好多少，可经过复苏术的滋养，李臣斌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至少说话不再喘喘吁吁了，他并没搭理儿子的询问，而是开口训道：“胡闹，你们回来简直就是送死，赶紧离开这里。”

“爹，那我背您。”李青鹤弯腰想去背李臣斌。

李臣斌摇摇头：“痴儿，我这伤是好不了的了。你们快走。”

“老爷你刚才用的那个仙法很有用，再用几次肯定就会好的。”李别羽说道，眼巴巴地望着李臣斌，希望他赶紧再施展几次复苏术。

“那复苏术的符箓，是我身上的最后一张了。只是我机缘巧合才弄到的，现在我也就比死人多口气了，你们就别管我了，赶紧走。记住，张家绝对不能去了。把镇魂古玉毁了，赶紧逃命去吧。”李臣斌苦笑着说完，又是一阵急喘。

李青鹤听着老爹说完，那眼泪又流了下来，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爹……有救，咱找医生，医生不行，咱……咱找神仙去。”

李臣斌强提着一口气，喝道：“你要我死不瞑目么？”

听到这话，李青鹤呆在那里，只是流着眼泪，一只手怎么擦也擦不完。李臣斌看着儿子的样子，叹了口气，扭头对李别羽说道：“别羽，我死了，你要照顾好青鹤。”

“嗯，老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少爷的。”

李臣斌听到李别羽答应下来，点点头，又道：“杀我的人，我知道你能猜到，只是我希望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青鹤，不要让他去报仇，那只是送死。你能答应我么？”

李别羽一犹豫，还是点了点头，他从看到那封信开始，就一直在怀疑，是不是璃阳宫的人。要知道李臣斌一向乐善好施，从不与人结怨，连与人争吵李别羽都没有见过。最近他只是见到那璃阳宫的三个人，和自己老爷有些不愉快。李臣斌这么说话，那就证明了他的猜测是对的，只是李臣斌不让告诉李青鹤，这事他略微一考虑，也就明白了。李臣斌有仙家法术还不是敌手，那么李青鹤只是普通人一个，寻仇的话自然只是死路一条。

出乎意料，李青鹤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愤怒，只是咬着牙关，眼睛里射出令人发寒地目光，那目光李别羽看不懂，他第一次看不懂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目光里的含义，那里面似乎有悲痛，有坚定，有仇恨，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在里面。

得到了李别羽的承诺，李臣斌咧着嘴笑了笑。转过头又看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摸了摸李青鹤的脸，他的手上皮肤和肌肉都烧成了焦枯的黑炭模样，摩挲在李青鹤的脸上，触感坚硬而粗粝：“青鹤，别任性。”

“爹……”出乎意料地，李青鹤竟然微微笑了笑，尽管那眼里还闪烁着泪花，尽管那脸上的泪痕未干，他还是冲着李臣斌，挤出了一个算不上微笑的微笑。那笑容苦涩而悲伤，泪水从眼眶滚落，跌落在自己父亲焦黑的手掌上。短短一瞬间，李青鹤看上去，似乎便由一个懵懂的少年，变得沧桑而厚重。李青鹤紧紧把父亲抱在怀里，疼痛充满了心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臣斌靠在自己儿子的怀里，气息开始变得微弱，他努力睁大着眼睛，把嘴凑到儿子的耳边，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张家……不能去了，镇魂古玉尽快毁去，你从现在，就别再……姓李了吧！”

“嗯。好的。爹，我都依你。”李青鹤点头，仿佛已经麻木了，也更像希望自己父亲能去的心安一些。

“还有，”李臣斌又道：“不要……收尸，免得……他们……回……来，找到……你们……”李臣斌怕璃阳宫的人没有找到镇魂古玉，心有不甘地再返回来。要是李青鹤二人为李府收尸，那么他们必定会知道李府的人还有幸存者。他为了儿子的安全，竟然甘愿全家人暴尸在露天之下！

李青鹤的身体猛的一僵，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爹竟然不让他收尸！李臣斌也感觉到了儿子的不甘，他努力用手抓着儿子的领口勉力道：“答应……答应……我！”李青鹤看着自己父亲那焦急的眼神，差点把满嘴的钢牙咬碎，浑身颤抖着，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我的……好儿子！”李臣斌满意地笑了笑，嘴角猛地溢出鲜血，身体绷紧，然后又突然松弛了下去，抓住李青鹤领口的手，也颓然跌落，眼中的神采渐渐地湮灭，只剩下一片死灰。李臣斌死了，最终死在了儿子的怀抱里，他脸上的表情有不甘，不甘这世界上为何有如此强人，夺物杀人，暴虐蛮横。却又有着欣慰，最后能见儿子一面，让他能够规避潜在的危险，那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李青鹤抱着李臣斌的尸体，狠狠地，用力的，就像是要把父亲揉进自己的躯体。眼中的泪水绝堤，李青鹤却没有发出一声哭声，就那么默默地，任由泪水宣泄着。李别羽眼中噙着泪，对李青鹤道：“少爷，老爷已经……”说到这里，却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李青鹤没动，仿佛没有听到李别羽的话。良久之后，他才俯下身，把嘴凑在李臣斌尸体的耳边，轻轻说道：“爹，你儿子李青鹤就是个混蛋。他在你提出最后的要求的时候，还对你撒谎了。爹，咱们李家的仇必须得报。不报，我一辈子都不能心安。你也不希望我过得不开心吧？你放心，我不会去送死，我会努力，努力使自己变得强大。努力让自己变得比那些毁了咱们家的混蛋更强大！爹，你放心。我不收尸，我知道，要报仇，就必须得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让那些个混蛋，一个一个的，为他们所做过的事，付出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李青鹤说完，缓缓放下了怀里李臣斌的尸体，站起身来，又认真地看着自己死去父亲的焦黑面容，说道：“爹，我走了。”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李青鹤扭头向书房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李别羽站在原地没有动。于是李青鹤扭过头，看着他没有言语。

“少爷，我还是留下吧。”李别羽说道。

“为什么？”

“我想为老爷他们收尸，你赶紧出城，凶手刚走不远，你不能留在这里。”李别羽低着头，没有看李青鹤。

“你必须和我一起走。”李青鹤看不到李别羽的脸，只能看到他头上垂下的几缕头发：“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你现在是我唯一拥有的兄弟，你想让我连最后一个兄弟，也失去么？”

李别羽仍然低着头，然后低低地说道：“我的一切也在这里，除了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一点印象的出生。除此之外我的欢乐在这里，悲伤在这里，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我想为李家做一些事，不是洗涮铺床，不是点灯端茶的那种事情，而是一种我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说得出口的一件事。所以，少爷，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认真地看着李别羽，李青鹤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你觉得我会同意你这么个混蛋的提议么？我没有心情去劝你，今天我很累很累。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跟我走，要么我把你打晕了，然后把你带走。”

李别羽抬起头，和李青鹤对视着，两人眼睛里都有着同样的坚持，片刻后，李别羽叹了口气，说道：“我跟你走。”李青鹤继续向外走去，李别羽跟在后面，留下了一室昏黄的灯光。

“你也是个混蛋！”李青鹤骂道。他说得含糊，可李别羽却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自己并没有从李青鹤的眼里看到威胁，只是看到一种很坚定的执着。李青鹤是不会把自己打晕的，他只会陪着自己一起留下来。他只会庆幸，庆幸他可以找到个合适的借口，能够留下来帮助自己的老父亲收尸，可以让李家大院不会显得那么哀凄。然而，自己也就是看到了他眼里的这么一点期待，才没有要求留下来——李家，就剩下李青鹤这么一点血脉。自己不能让李臣斌的最后一点希望，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两人没有走李府大门，那里太过显眼，他们走的是后门。后门远远没有前门修建的气派。只是两扇普普通通的铁门，开门出去，门外是李府大院后面的一条巷弄。李青鹤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他们从华丽气派的正门进入，从朴素普通的后门走出。就像他的人生，从精彩到黯淡，只是一条不算长的路，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玉川城首富的李家少爷，只是一条浪迹天涯满腔仇恨的丧家之犬。命运在短短一天之内，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玩笑。而他，只能被动地接受，不能说出一个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