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叩击出清脆而急骤的声音,李青鹤觉得那马蹄声,简直就是叩击在了自己的心脏上一样,让他不住地感觉到一阵阵的晕眩。攥着缰绳地手冰凉而苍白,他瞪着眼睛盯着面前的路,“快点,再快点!”整个脑海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马鞭不要命地抽打在坐骑身上,此时那马股上已经是一片血淋淋的模糊伤口。那马儿喘着粗气,嘴角上挂有一些白沫,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会活活累死一般。
李别羽也咬着牙紧随在后,玩命地追赶着李青鹤。他不知道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一会儿是李臣斌微笑的慈祥面庞,一会儿是李府深幽典雅的回廊庭院,一会儿又突然变成一团团的血红,李臣斌的脸像镜子一般被打碎成了无数块。他此时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马鬃,双脚狠命地踢踹马腹。
三十里,终究赶到了。李青鹤和李别羽两人来到熟悉的大门前,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李青鹤甚至来不及站直身体,手脚并用着向大门跑去,嘴里大声喊着:“爹!爹!”。
李别羽嘴唇被咬破了,他感觉嘴里腥咸腥咸地,一缕血色沿着嘴角淌下,刺目而狰狞。眼睛里不知怎么,就蓄满了泪水。那个大门,是李府的大门,吉庆的大红色明媚鲜亮,门上镶着一排排拳大的铜钉,还有一对海碗大的门环。一切还是这么熟悉,可两人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李府一般刚入掌灯十分,就会关闭府门。若有急事必须出府,都是走旁边的侧门。可现在那两扇大门大敞敞地开着,本应在门房值守的下人却没见踪迹。这点不同寻常的现象,给了两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刚刚进入府门,这种感觉便被印证了。往常在门房值守的家丁,趴伏在门房边上,身下一滩醒目的血迹,血腥味刺激得两人险些晕倒。
“爹——”李青鹤一声哀嚎,声音尖利高昂,在这夜色笼罩下的阴森气氛里,犹如鬼泣!再也顾不得查看,跌跌撞撞地便向内宅奔去。李别羽翻动那家丁仆倒的尸体,探了探他的鼻息,失望地收回手,紧跟着向内宅赶去。李府大院回廊曲折,只是这么一耽误,就已经看不到李青鹤的身影。李别羽一路追去,在荷花池边,在一些房间外边,在回廊上,不时地看到一些死去的家丁奴仆的尸体。让他的心一路向下沉去。
刚入内宅,就见李青鹤蹲坐在路中间,手捂着脚腕,好像是扭伤了脚踝,李别羽赶紧走上前去,正准备去搀扶,李青鹤却推着他,要他赶紧去后院看看。李别羽却没吭声,一弯腰把李青鹤背了起来,身材瘦小的他,背着身材有些略胖的李青鹤,明显很是吃力,李别羽却咬着嘴唇,倔强地一步一步向后院走去,他知道李青鹤的心情是多么急躁和焦虑,能早一刻看到李臣斌,对李青鹤来说都是好的,无论结果是不是他们所希望的那样。
昏黄的灯光,还是如同平时一样,从书房里透出来,映照着窗外的花草,一些斑斑驳驳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李别羽被着李青鹤被那灯光吸引着,来到书房外。李青鹤喉咙里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一声“爹。”却如同蚊蝇哼哼一样,低微而脆弱。
“爹?”李青鹤又喊了一声,那声音仿佛被微风吹一下,就会被吹散。李别羽止住了脚步,一种恐慌和惊悚迫使他停在了书房门口。他怕,怕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具没有生命气息的尸体,怕看到那能把眼睛刺瞎了的血红,如同诡异地泼墨画,成片成片的泼洒在书房地板上,怕他们唯一一点点的希望,会在推开房门后也消失掉。李青鹤也没有再喊,他脸上的肌肉在抖着,不停地痉挛抽搐,让他平时很有喜感的园胖脸庞,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终于还是伸出了手,那手颤抖着,像是秋天里的落叶,瑟瑟索索地拍在了李别羽的肩膀上:“我们……进去……”李青鹤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尽管他努力地控制,可那声音还是抖得差点让李别羽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什么。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没有那刺目的成片成片的红,只有刺得人想呕吐的焦糊味。两人看着那趴伏在地上的一截焦黑的“东西”惊呆了。
“爹?爹?”李青鹤仿佛突然明白了,地上那黑黑散发着恶臭的,正是他的父亲,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爹啊——!”李青鹤从李别羽身上跃下,落地的时候,被扭伤的脚踝一软,身子一歪,狠狠摔倒在地上,他也顾不得腿部传来地一阵阵刀绞般的刺痛,手忙脚乱地爬到李臣斌的身边,搂起尸身大声痛哭起来。
李别羽眼睛里的泪水,也刷地流淌下来。十六年来,李臣斌的淳淳教导,或严厉或慈祥的话语,一起涌上心头,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揉在一起。无法言喻的疼痛瞬间击打在他的心头。李臣斌对他来说,只是单纯的老爷么?不,不对。这十六年来的朝夕相处,自己也许早就暗暗把李臣斌当做自己的父亲了吧?此刻看他逝去,自己的痛苦才会这么沉痛。
可他没有悲伤的权利,他还有李青鹤需要照顾,他还要陪伴自己的少爷,让他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他只能把悲伤掩藏在心底。李别羽走到李青鹤的身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想把自己的力量通过这种方式传达给对方。李青鹤依旧在痛哭,那种失去至亲的伤痛,并不是一个动作就可以平复的。一直以来,李臣斌都是他所仰望的对象,他以自己的父亲为傲,虽然他有时调皮胡闹,总爱对父亲发牢骚和抱怨。甚至对父亲有种深深的敬畏,可那也正是他对父亲的尊敬和承认。可无可否认,对于从小失去母亲的李青鹤来说,父亲就是他的一切。李臣斌的离去,对他来说就是整个世界的崩塌。那种悲伤,是无以言喻的,沉重而无边无际。
“少爷。老爷他……你得保重身体啊。”这一刻,李别羽痛恨着自己,痛恨着自己的语言的匮乏,他对待他亲如兄弟的少爷,只能用这么一句干瘪的话语来安慰,他不能为他做什么,不能为他分担什么,竟然连安慰都这么苍白而无力。
“嗯……”一声若有若无地呻吟传出,李别羽听在耳朵里,不啻一声惊雷,他看了看那焦糊的“尸体”,终于看到那曾经是嘴唇的部位,微微的颤抖着。
“少爷,老爷……老爷还活着!”见到李青鹤还沉浸在悲痛中没有察觉,李别羽赶忙出声提醒。
“啊?”李青鹤惊醒,急忙向怀里的李臣斌看去。终于也发现了那嘴唇的颤动。
“水……”李臣斌吐出了第二个字。李青鹤大喜,冲着李别羽大喊:“别羽!快,倒点水来。”
其实不用李青鹤吩咐,在李臣斌刚刚开口的时候,李别羽已经急忙从书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凉茶回来。李青鹤接过,小心翼翼地喂着李臣斌。半杯茶水入口,李臣斌睁开了眼睛,看到抱着自己的李青鹤,和在另一边的李别羽,眼睛里闪出一丝焦急:“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胡闹……”
“爹,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李青鹤怒道。
李臣斌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催促了一声:“你们……快……快走,别……别再回来了。”
李青鹤倔强地摇着头。李别羽道:“少爷你照顾着老爷,我去找医生,赶紧给老爷诊治。”“好!”
李别羽刚刚起身,李臣斌的手就拽住了他的衣角,李别羽不敢乱动,生怕动作稍微大点,就会让李臣斌的手臂裂开伤口。李臣斌嘴角抽搐了下,看样子像是苦笑,却更让他焦黑溃烂的脸庞显得狰狞:“别……没救。这是……仙法,普通人……医治不了。”
说完,李臣斌哆嗦着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符箓,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一股青翠欲滴的绿色的荧光,从符箓上溢出,很快便包裹了李臣斌的整个身体,随后又一点一点地渗入体表,然后就见到李臣斌身上的焦灼烧伤,在绿色荧光的滋润下,肉眼可见地不断减轻愈合。这一切让李别羽和李青鹤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只是绿色荧光太过稀少,只是一会的功夫,就消耗殆尽。李臣斌的伤,只是一些小的伤处愈合了,整体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李青鹤看向李臣斌的眼光充满了震惊,好像他的老爹在他的眼睛里,变得陌生起来,什么时候自己老爹会仙法了?李别羽的眼睛也瞪得老大,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仙家法术,虽然只是由低级符箓施展出来的一个“复苏术”而已。
“爹……你也是神仙?”李青鹤结结巴巴地问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