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慈缓缓垂了首。

不觉间乌云又遮了月，光华顿失。墨染一般的浓黑，消亡也似的寂静，这种时候，最是教人坦诚相待之时。沈念慈亦是怔怔。待她重新扬了脸，借由乌云下溢出的一丝光亮，那脸上幽怆寂寥的神色也教身前人瞧个清楚。

那神色，又哪里像是神志失常之人所有？

“我爱了她二十载，她的心中，却从未有个我。”

凄凄的嗓，诉不尽的哀怨情仇。

“有悖伦理纲常之事，她不从，我也不曾怨过她。那么个可人儿，掀了红缡的那一刻，我就知，是了，就是她了。这一世的情缘，落在她身上，我不觉有憾了。我知她心里有青梅，那个裴府的公子，裴铮，我不怨她。嫁进沈家，她甘愿将大哥放进心间，我也不怨她。一心里啊，就想着，只要能守着她，便是做牛马又何妨？可是，她有孕了，她的心，自此也再放不下旁人。青梅可以抛却脑后，夫君可以视若不见，甚至我这个日日守在她身侧的小姑姑，也如若无物。我的云儿，竟是成了这世上最为冷酷的人。我恨，怎能不恨？那个抢走我心爱之人的孩子，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所以，当赛荷珠送了堕胎药进房时，我竟是私心里喜悦之极。她却如同塌了天，眼见着没了孩子就不得活。我那般的爱着她，又怎能容忍她最后为个早折的孩子搭上性命？于是，我偷了血菩提，救下那个孩子。赛荷珠对大夫人的位子虎视眈眈，若没有孩子，她的处境会越发艰难。但，我同样不能容忍她的心悉数被孩子夺走。这样，便有了后来的偷龙转凤。”

絮絮叨叨说了良久，换回的也不过是那人毫无回应。沈念慈也不嚷，摇摇晃晃起了身踉跄着后退，退一步，笑一番，唇角自嘲满溢。

“直到，赛荷珠端了那杯媚酒送与她饮下。我救不得她，眼睁睁看她魂飞天际。恨，恨之入骨。赛荷珠该死，沈娇鸾该死，沈由检该死，甚至，沈家上下视若不见的众人也该死。我要教他们偿命。那一夜，我去了裴府。我对那裴老尚书耳语，说他那为了佳人不惜出逃的逆子，留有子嗣。我说，那个孩子，是他与云儿的骨血。我说，因为那个孩子，裴铮惨死。裴老尚书做了所有我想要达成的事。他将孩子抛去南疆，任其自生自灭。而我要做的，便是私下里与那孩子相认，留他在南疆习武制毒，等待他日时机到来时，报仇雪恨。可是，平舟，那个以乞儿的身份踏进沈府的人，毁了一切。”

沈念慈停了下来。身后，是断崖。犹似刀削的陡峰，崖底有幽冥鬼哭。忍不住又笑，抬了眼看那纹丝不动的人儿，白似鬼魅的脸上五味杂陈。

“报应呢。人算到底比不过天算。我生了一出偷龙转凤，平居里的那个女人又私自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那个我自以为是又莫名爱恨了十多载的孩儿，竟不是他。神智全失的几日，被那个孩子灌下安神散的几日，醒来留在这山中的几日，终究教我想通了一切。定是云儿冥冥之中在保佑着我呵，竟教我一错再错时还得机会赎罪。可他，小哥，不肯再给我机会了。瞧着你出现，我就知道，结束了。”

那人终于动了身。

瘦骨却不伶仃的身子挺得直，容颜藏于暗中瞧不真切，那点一度飘渺的嗓音却在不觉中慢慢沉下来。

“沈念慈，我不会原谅你的。”

“那就恨吧，带上你爹娘的份，恨罢。”

沈念慈笑，纵身一跃。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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