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了沈府,平舟便没有出过应春阁的院门。沈素卿专门吩咐了下人收拾出一间厢房,平舟却不进,只挑了沈素卿隔壁的一间陋小耳室住下。为这事沈素卿不知说过几次,总觉委屈了他。平舟却不改心意,只在沈素卿念叨多了时浅笑着堵了回去。
“住得近了,你有什么不便时也好有个照应。”
沈素卿就没了话说。
而从沈素卿房中出来后,平舟便回了自个耳室。终日不曾紧闭的房门今儿却死死闭起,甚至就连那窗都收了回来,不为其他,只因着那不能叫外人瞧见的事。
是了。
曾已消失殆尽的癞疮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脓血太过粘稠,以至于单薄的衣衫悉数黏在了臂上。咬了牙将那赘物撕开时,臂上早已鲜血淋漓。而最叫人惊恐的,大约便是平舟掌心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参差不齐的伤处,似是被某种力道硬生撑开了皮肉,森森白骨清晰可辨。大团浓血涌出来,总也止不住。
“呵,来得倒真是快。”
平舟嗤笑,随手抓过桌上胆瓶。青瓷扁口瓶,瓶身上却有一点朱砂红,实在醒目。打开瓶塞,一股子恶臭便争先恐后溢出来。平舟皱眉,别开脸时却也将那瓶中物悉数倒在了自个血肉模糊的臂上。
“滋滋”
皮肉似是被烧焦一般,还伴随着一股子焦臭味弥漫了整间耳室。平舟却是连眉都不曾皱一下,只待响声彻底绝了后才转回脸,也不管自个臂上伤势如何,随意翻了件干净衣衫来穿上,人又变回那清清爽爽样。
只是,曾经流连于唇角的些微笑意终于消失不见。
收拾妥当,平舟执了酒一壶便推门而出。雨丝纷纷,人却似身处异世,竟是不曾沾染半点雨珠。从未出过应春阁的平舟,一路缓步而行时自然招了诸多怪异的视线。沈府下人瞧着那舍了油伞漫步雨中的人儿时无一不是生了满心的诧。
这府中何时多了那么个云淡风轻的主?
众人也不过是心间生了点念想,转而又各自收了视线忙乎起来。沈家,这天子脚下第一大户,府中多谁少谁,又岂是下人可以置喙的?
平舟自然也是瞧见了众人眼中的困惑,瞧见了却也只当不见,依旧轻抬了脚缓步而行。及至停下来时,眼中便多了座废弃的宅院。破败的门脸,遮天的枯藤,朱红廊柱上掩不住斑驳。
而在那满眼荒凉中,一方填平的水池静立其间。
平舟微微笑了起来。
信步而入,铺天盖地的腐朽气迎面而来。平舟只当未觉,人也稳稳站在了荷花池畔。匆忙掩埋的池,新土经了几日雨水的冲刷,隐约多沟壑。不过是一方池,瞧在平舟眼中却也生了二样。
“你的冤屈很快便有人伸张。那结果,可是你所乐见?只为那一丝执念苦苦跻身于这污秽中十多载,求的是什么?”
当然不会有人应答。
平舟也不曾想要有谁来作答。提了多会的酒壶倾翻,美酒淅沥坠入泥中,只留暗色痕迹三两。平舟又笑。
“一杯酒误了终生,今日,我给你一壶酒,走罢。”
“呜,呜呜。”
像是被扼住了咽而泄出的几丝呜咽缓慢盘旋至半空。荒废的院落,毕竟只是一座死气沉沉的院子。突兀有了哭声,任谁也该骇出一身的汗湿。随手抛了酒壶,平舟折转身走向了那回廊深处。
当然不会是鬼魅所出的声音。
真个寻到那声音的出处时,平舟单膝跪地微微一笑。
“沈念慈,时候到了。”
是了,沈念慈。一夜疯癫的沈念慈,不知何时躲过了众人耳目藏进这深院。散了发髻乱了衣衫,蜡黄的脸上恐惧横生。就那么缩成一团藏在廊柱后,望着平舟时皲裂的唇无意识地轻颤。
“你这恶鬼,恶鬼!哈哈哈。”
平舟缓缓摇头,手自探入怀间,伸出时掌心里便多了一枚晶莹剔透的丹药。
“疯癫之人却最是心思通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却终有一日会叫旁人也知了去。天不会开口,地不能言,我自当不觉,唯有你。”
言毕,平舟陡然出手点上沈念慈的颈。因着吃痛而檀口瞬开的沈念慈,最终只能睁大了昏黄的眸吞下了那粒丹药。
“所以,很抱歉。”
平舟缓慢站起身,笑里多愧疚。
“请你永远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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